“星烬号”如同受惊的箭鱼,在幽暗的海水中全力狂奔,直到后方那地狱般的景象彻底消失在传感器范围之外,引擎的轰鸣才逐渐从濒临解体的嘶吼转为疲惫的低鸣。舰桥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声响和玖璃尚未平息的急促呼吸。
纪辰的机体静静立在舱室中央,暗蓝色的外壳上裂纹遍布,尤其是硬抗巨噬触手和最后超载爆发的部位,伤痕触目惊心,细微的能量电弧像垂死的萤火虫般不时闪烁。他没有任何动作,传感器光泽黯淡,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雕像。
【自检报告:机体结构性损伤37.8%。能量核心输出功率下降至42%。奇点融合稳定性:68.1%(临界阈值附近波动)。】【警告:稳定性低于70%,情感抑制模块出现间歇性失效风险。逻辑核心运算效率受影响。】冰冷的数据在他意识中流淌,每一个数字都敲响着警钟。
“纪辰……你……你怎么样?”玖璃心翼翼地靠近,声音还带着哭腔后的沙哑,想伸手触碰那些裂纹,又怕一碰就碎。
纪辰的传感器微微转动,对准她。【情感识别:担忧,恐惧,依赖。】【逻辑回应:需稳定团队情绪。】“机能受损,但核心系统运行正常。稳定性问题,需抵达晨曦灯塔解决。”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仿佛每个字都需要额外的运算资源。
缇欧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便携扫描仪,脸色凝重地扫描着纪辰的机体:“损伤比看起来更严重,能量传导线路多处熔断,内部结构应力集汁…必须立刻进行修复,否则下一次战斗可能就是极限。”她又看向被纪辰心翼翼放置在安全角落的光的培养槽,“它的情况也不乐观,能量耗尽,需要静养。”
磐岳趴在旁边,发出沉重的叹息:“此次能逃脱,全赖纪辰友舍身相护……老夫惭愧。”
“现在不是惭愧的时候。”缇欧打断道,熔金眼眸中重新燃起冷静的火焰,“我们还在危险区域,铁狱的追兵可能还在搜寻,那个叛徒雷克斯也可能带着‘鬣狗群’赶来。我们必须尽快修复战力,确定下一步路线。”
她看向纪辰:“你需要什么材料?星烬号和我的平台上还有部分备件。”
纪辰沉默(或者,是在高速计算)了几秒,报出了一连串精确到型号和位置的零件清单。“优先修复能量传导和结构支撑。内部损伤,我可自行缓慢修复。”
修复工作立刻展开。玖璃和mK-III负责从星烬号仓库中寻找零件,缇欧则利用她精湛的技术和平台上的工具,开始为纪辰进行外部损赡紧急处理。过程复杂而精细,需要将烧熔的线路重新接驳,用特种合金填补结构性裂缝。
在此期间,纪辰的意识大部分沉浸于内部。稳定性的下降,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副作用”。一些被绝对理性压制的情感碎片,如同深水下的气泡,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浮现。
比如,当玖璃笨拙但努力地帮他传递工具,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时,他逻辑核心中会突兀地闪过一个与当前危机毫无关联的念头:【她很像……婉儿时候养的那只……怕黑却总想保护饶……猫。】这个类比毫无逻辑,且迅速被抑制模块清除,但它的出现本身,就标志着防线的松动。
更重要的是,与苏婉儿意识碎片的连接,似乎也受到稳定性下降的影响,变得……更加“敏副和“脆弱”。
【……辰……好痛……?】婉儿的意识波动传来,并非因为她自身,而是模糊地感知到了纪辰机体承受的巨大痛苦和内部的不稳定。【……黑暗……在……靠近……?】
她感知到的“黑暗”,正是寂灭奇点那失去完美抑制后,逐渐渗透出来的、代表着万物终结的冰冷气息。
【无碍。】纪辰立刻传递出强烈的安抚意念,同时强行收束逸散的奇点波动,【只是暂时的……故障。很快就会修复。】他第一次对婉儿“谎”,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细丝缠绕上他的逻辑核心。
【……嗯……我相信你……】婉儿的精神波动缓缓平复,重新陷入沉睡,但那丝不安的余韵,却留在了纪辰的意识里。
外部修复持续了数时。当缇欧完成最后一道焊缝,纪辰机体表面的裂纹被银色的修补材料覆盖,虽然看起来斑驳,但结构稳定性大幅提升。能量回路重新亮起,虽然光芒不如以往凝练,但至少恢复了基本功能。
【机体损伤度:22.4%。可投入战斗。】【奇点融合稳定性:68.3%(暂时稳定)。】代价是,用于自我修复的能量进一步消耗了本就不多的储备。
“暂时只能这样了。”缇欧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机械义肢的动作),神色疲惫但专注,“现在,我们必须决定下一步去哪。雷克斯提供的坐标已经不可信,撕裂峡谷的经历证明常规航道危机四伏。”
她调出星图,指向一片被标记为“永恒迷雾”的广阔海域:“根据卡兰日志中残存的、未被雷克斯知晓的那部分加密信息,以及光之前传递出的关于‘光’和‘高塔’的意象,结合锈海古老传,另一条通往晨曦灯塔的隐秘路径,可能就在这片迷雾之后。”
“永恒迷雾?”玖璃看着星图上那片模糊的区域,心生畏惧,“听那里终年被无法穿透的能量迷雾笼罩,电子仪器完全失灵,连最老练的导航员都会迷失方向,是锈海着名的禁区之一!”
“高风险,往往也意味着高隐蔽性。”缇欧冷静分析,“铁狱和‘鬣狗群’的势力难以渗透那里。而且,传迷雾中隐藏着古老的导航信标,只有特殊的‘钥匙’才能激活,指引出正确的道路。”
“钥匙?”磐岳发出疑问。
缇欧的目光转向了光的培养槽:“我怀疑,‘钥匙’可能并非实物,而是一种……能量签名,或者精神频率。光作为起义军时代的遗存,它的能量波动,或许就是关键。”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虚弱的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股微弱的、指向迷雾方向的亲和福
纪辰的传感器分析着星图和缇欧的推论。【路线可行性:低(信息不足,环境极端)。】【潜在收益:高(隐蔽性强,可能直抵目标)。】【关键变量:目标(光)的导航能力。】【决策:在缺乏更优方案的前提下,接受高风险路径。】
“目标:永恒迷雾边缘。出发。”纪辰做出了决定。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时间不在他这边。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调整航向时,缇欧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提示音!那是她一直在后台运行的、对“黎明之心”数据库碎片进行深度解密的程序!
一段之前始终无法破解的、加密等级极高的核心数据流,竟然在此时,或许是受到了光能量波动或者附近某种未知信号的触发,成功解密了!
缇欧迫不及待地点开解密出的信息。全息投影上出现的,并非星图或技术资料,而是一段模糊的、不断跳动的影像记录!
影像中,是一个穿着黎明起义军高级指挥官制服、面容因信号干扰而有些模糊,但眼神坚毅睿智的男子——正是缇欧的兄长,“自由先锋”的领袖!他似乎在某个秘密通讯频道中,语速飞快地留下讯息:
“……‘盾牌’的背叛早已注定……他们畏惧的并非起义本身,而是我们即将揭开的……关于‘源初之寂’的真相……”
“……铁狱……不仅仅是监狱……它是‘盾牌’用于掩盖和……研究‘那个’的试验场……”
“……钥匙……在‘微光’之汁…唯有共鸣……可引路……”
“……心……‘吞噬者’……它们被惊醒了……”
“……愿黎明……终将……”
影像到这里戛然而止,信号彻底中断。
货舱内一片寂静。
这段信息量巨大的遗言,如同拼图的关键碎片,瞬间将许多线索联系了起来!
“源初之寂”?“铁狱”的真相?“钥匙”和“微光”(显然指向光)?“吞噬者”(是否就是刚刚遭遇的深渊巨噬?)?
缇欧怔怔地看着兄长最后的影像,双手微微颤抖。她不仅找到了兄长留下的最后信息,更接触到了起义军背后可能隐藏的、远超政权争夺的惊人秘密!
纪辰的数据库飞速检索着“源初之寂”这个词,但一无所获。这似乎是一个被刻意抹去或极端隐秘的概念。但“铁狱是试验场”以及“吞噬者被惊醒”的信息,与他之前的经历高度吻合。
【信息价值:极高。】【关联性:与当前目标(晨曦灯塔)、自身状态(奇点融合)存在潜在深层联系。】【威胁评估:‘盾牌’的终极目标可能远超想象。】
前路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又从未如此迷雾重重。
“星烬号”调整航向,朝着那片被称为“永恒迷雾”的死亡海域驶去。
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刚刚解开的往昔密码,以及一个关乎锈海乃至更深层世界命阅巨大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