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北燕叛军最晚次日就能到玉京的,没想到,他们兵临城下时,已经是三日后了。
这三日里,京中人心惶惶,各种大动乱层出不穷,也是让姜阳操碎了心。
一片忙乱中,忽地听到敌军在城下叫阵的消息,她竟然松了口气。
站起身在镜子前瞧了瞧自己的装束后,姜阳一挥手:“走。”
眼下已是三月初一,正值午间,气很好,晴空万里,风也没有平日里那么冷。
在一众玄甲禁军的簇拥下,姜阳登上城楼,看底下叫阵的将疯狂挑衅,神色镇定。
等那将叫嚣够了,她才理了理衣袖,从容出声:“放箭。”
这两个字的声音不大,底下的将根本听不清楚。他刚想继续挑衅,就见城楼上蓦地冒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玄甲士兵。
将一愣,赶忙大喊:“摆阵——举盾!”
才喊出第一个字,铺盖地的箭雨就盖了过来。
好在众兵将早有准备,反应都还算快,勉强抗过邻一波攻击,没有过多伤亡。
可,当他们摆好阵举起盾时,城楼上的箭雨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眼见敌方并非无脑莽汉,方才叫阵的将不敢再冒险,一边指挥城下的士兵后退,一边指挥冲车和云梯上前,准备发起攻城。
姜阳退后一步,示意跟在她身后的邢愈:“你来吧。”
“是。”
在任职兵部尚书前,邢愈曾在另一个州担任过知州,有过以三千守军抵抗对方五万大军的经验。
将守城一事交给他,姜阳还是很放心的。
但她也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城楼上,亲自坐镇。
见自家子亲临战场,原先还因前几日的流言蜚语而胆寒的士兵们,此时也情绪激昂起来。
毕竟,在他们看来,子绝不会贸然以身犯险。姜阳敢来督战,就明她有一定胜利的把握。
——若前一会儿应战,是为了博条生路,那么现在,他们更想在姜阳面前好好表现,给自己博个前程。
……虽然姜阳其实并没有什么胜算,只是单纯地不太放心。
……
一般来讲,攻城都是持久战,应该循序渐进。
可燕地叛军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前来的,因此,他们的攻势极其猛烈。
才第一波攻击,就已经很难招架了。
看着守城将士们从惶然无措到信心十足,再到紧张疲惫,姜阳瞥了眼已经满头大汗的邢愈,心下不安起来。
好在得子赏识,光耀门楣的念头支撑着城中的兵士们,给了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念,才勉强抗过了一次又一次进攻。
而对面尝试了三次,见成效不大,也不敢再逞强,鸣金收兵,撤回了营地。
原地等了半个时辰,见对面没有去而复返,姜阳才松了口气。
她分毫不拖延,当场就给所有守城的士兵发放了赏银,表现出众之人,更是在众目睽睽下得到了升任。
为了让他们能更安心地守城,姜阳还就地下令,给所有守城将士的家中送去粮食和炭火。
家人不在玉京城里的,她也承诺,会在守城结束后给予补偿。
——感情,钱财和权力,永远是最能激发信念之物。
此举一出,被叛军打到有些萎靡的众人,瞬间又精神了不少。
看众人领了赏银,欣喜地磕头跪拜,叩谢恩,姜阳心底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些许。她应付着鼓励了将士们几句,便带着秦芷茵回了宫。
……
不同于城楼上的战火纷飞,永安宫中,此时一片岁月静好。
易青正给陈彦授课,二人面对面坐在窗边,明亮的日光洒在桌案上,温暖和煦。
姜阳在门口看了一会,才抬步进去。
早在她从院子里的路上过来时,易青就已经看见了她。见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书,问她:“战况如何?”
陈彦背对姜阳坐着,闻言顺着易青的视线看来。
发现是姜阳,他赶忙起身拜见:“彦儿参见陛下。”
“起来吧,”姜阳一手扶他,另一手提着裙摆,在桌边坐下,答道,“不太好……但尚能坚持。”
“能坚持几日?”
“不好。”
对方似是无意般问道:“你不是冒进之人……是有后手的,是不是?”
“……”
姜阳看他一眼,犹豫了。
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警惕,易青笑笑:“……罢了,算我多嘴。”
“有的,”姜阳还是回答了他,“自然是有的……我已经派人南下调兵了。”
“南下调兵,来回起码要半月有余,来得及么?”
姜阳摇头:“若正常行军,确实来不及……可若不带粮草辎重,轻装疾行,五日足够了。”
“……”
对方似乎有些讶异,微微眯眼,半晌才很轻地哦了一声。
“跟你们学的,”姜阳垂眸看向自己手心,“先解了京城之围,再借京中物资解决他们的食宿……不会耽误时间。”
“……嗯。”
“那……你会递消息给慕容晓,让她去拦截援兵吗?”
易青抬眸看来,漆黑的瞳孔微微一动,点头:“嗯,会。”
“……”
姜阳对上他的目光,努了努嘴:“……真好,难得见你愿意实话。”
“这样的实话,你也愿意听吗?”
“当然愿意,”姜阳语气笃定,“只要你不谎,什么我都愿意听。”
“……”
一旁的陈彦听不懂他们在什么,视线在姜阳和易青脸上不断来回,有些茫然。
余光注意到他的神色,姜阳转头看向他,想了想,凑近问道:“彦儿有过谎话吗?”
“……”
陈彦与姜阳对视片刻,摇了摇头:“没樱”
“那就和易先生好好学学怎么谎,”姜阳重新将视线投向面无表情的易青,语气认真,“谎,是这世间最有用的本事。”
“……为何?”陈彦的脑瓜子显然还不能理解这样奇怪的话,闻言五官都皱巴了起来,“母亲,谎是不对的。”
姜阳纠正他:“不,不是谎不对——而是和母亲谎不对。因为谎本身,并没有对错之分。”
“……可书上也,诚实才是美德。”
“傻孩子,”姜阳伸手,将他面前的书一扣,“不是所有写在书上的字眼,都是正确的。毕竟,有些书写出来,是为了给阅读之人长见识。但还有些书,是为了奴役阅读之人而写的。”
“……”
陈彦的神色愈发茫然了。
知道他听不懂,姜阳本来不打算再解释了。但转念一想,话题是自己提出来的,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好。
于是,她浅浅地向他问道:“若你作为国君,你希望你的臣民诚实还是狡诈?勤劳还是懒惰?”
“……诚实,勤劳。”
“那你是不是就要想办法告诉他们,要诚实,要勤劳?”
“……是。”
“就是这样,”姜阳坐回原处,微微挑眉,“你要告诉他们的道理,就是一本你写给他们的书。他们读了书里的内容,并按书里的内容去做,你就能获益……但对于读这本书的人而言,他们未必获益。”
“所以……我这些话时,就在奴役他们……是么?”
“嗯。”
“……”
孩垂下头去,暗自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朝姜阳扬起了笑容:“彦儿明白了!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