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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小说 > N次元 > 暖青寒 > 第三百一十章 好好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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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好好跪一次

岁末的雪,下成了碎沫。

纷纷扬扬,淅淅索索,沾衣即化。

先前的积雪还沉重地压在皇城的黛瓦与枯枝上,新落的雪沫却已积不住,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寒风抢先掠走,了无痕迹。

马车在贞烈祠前停下。

陆青与沈寒刚下车,一片雪沫便迷了眼睛。二人静立片刻,拂去眉睫间的湿意,望向眼前这座崭新的祠庙。

昔日流溢着江南烟水气的“摇光阁”,如今已是御笔高悬、彰显忠孝节烈的“贞烈祠”。新覆的黛瓦压着旧雪,新漆的朱窗锁着深寒,唯余一片被这连风雪浸透的肃穆。

雪沫子不断扑打在高悬的鎏金巨匾上,在“贞烈祠”三个大字上蒙了一层湿冷的晕,沁淡了几分御笔的辉煌金彩。

陆青与沈寒一直不敢来,近祠情怯,怕物是人非。

今日此来,一为向这御笔钦定的忠烈致意,一为向心底那个永远不会被碑文记载的故人,作无声的告别。

穿过前庭那座锣鼓今日已歇的戏台,径直来到后院森然的祭堂。

堂内长明灯烧得正旺,上好的檀香氤氲出一缕缕淡青的烟霭。供桌上瓜果丰洁,凝着新鲜的水珠。三两百姓垂首默立,或悄然进出,在罗氏父女漆黑光亮的神主牌前跪拜默祷,香炉里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线香,烟缕缠绕,香火鼎盛。

二人在案前静立片刻,而后各自取香,就着长明灯点燃,跪在光洁的金丝蒲团上,极为郑重地三拜三叩。起身,将手中那炷代表私人怀念的香,稳稳插入那一片代表公众敬仰的香林之郑

陆青望着神主牌,眼底水光潋滟,“摇光姐,罗大人昭雪了,祠堂也立起来了。下人都知道,他是忠臣,你是孝女。你...也做回罗影了。”

沈寒的手轻轻落在陆青微颤的脊背上,目光也投向牌位,“摇光姐,你从前在阁里的旧物,殿下都让人原样挪回你住的院了。连你自制的‘自雨亭’,一砖一瓦,都移过去了。院子封了,再没人能进去。”

堂内檀香氤氲,长明灯静燃。

寂静被哀思填满之际——

一阵沉稳得近乎刻意的脚步声,混合着锦缎摩擦特有的、倨傲的窸窣,自身后响起。官靴踏在青砖上,端方、沉实的“嗒、嗒”声,在空旷的祭堂里清晰而孤高。

“真是巧遇。”

一道圆润的嗓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想不到,会在簇,遇见二位故人。”

陆青与沈寒倏然回首。

只见温恕负手立于堂口光与堂内烛火的交界处,一身绯袍,腰束玉带。一半面容浸在檐下阴影里,一半被堂内长明灯火照亮,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笑意,正朝她们微微颔首。

他缓步踱入,在陆青面前几步处站定。

目光如舔舐般缓缓刮过陆青的脸,随即飞快掠过二人微红的眼角,笑意更深。

“方才在祠外瞧见武安侯府的马车,老夫还甚是诧异。这般气,二位金尊玉贵的姑娘,怎会来祭拜一位...想必并无深交的‘烈女’?”

他不待回答,自顾自点零头,仿佛解开了谜题:“直到穿过前院,瞧见二位在此间的神情...老夫便明白了。原来不是祭拜‘烈女’,是来凭吊故人。”

“瞧这泪眼婆娑的模样,想必二位与这位...摇光姑娘?”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二人瞬间绷紧的下颌线,才慢悠悠接上,“——哦,瞧老夫这记性,如今该尊称一声‘罗影淑人’了。还是...”

他向前微倾,声音压低,字字清晰:“她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摇光’?”

陆青眯眼,眸中寒意骤凝。

沈寒侧步,目光如淬冰龋

望着二人瞬间凌厉的姿态,一股粘稠而灼热的快意,窜上温恕心头。

方才在祠外,只一瞥见武安侯府的青篷马车,他竟未及细想便命人停车。

一定是因为她——

陆青那像极了、令他渴望又恨了一生的眉眼。

待他回神,已经站在这,他平生绝不愿涉足的、罗氏父女的祭堂。

直到与这两道盈满敌意的目光相对,他才为这失控的举动,找到理由:是了,正是这二人,数月前在他独子的灵堂上,将他生生气得呕血。

旧恨如新,灼烧肺腑。

他好整以暇地掸璃绯袍,嘴角的温和勾得更深:“此情此景,灵前诛心...二位,可还眼熟?”

陆青目光转向神主牌位前那面乌木鎏金的《御制祭罗氏贞烈祠敕》,“御碑在此,敕令煌煌。温阁老既入此堂,为何...不跪?”

温恕顺着她的目光瞥去,御碑上“凡祭者,必行三跪九叩之礼,敢有失仪,以不敬论”的字样赫然在目。

他嘴角讥笑一弯,向前踱了两步,直直面对香火鼎盛的罗氏父女神位,身形刻意绷得笔直如杆,负手而立。

让他跪?

给裕王的女人跪?跪这用死谏打他脸面的女人?

真是大的笑话!

他今日踏入簇,不为祭拜,只为还礼——

还那日灵堂之上,她们赠与他的那口灼心热血,和无数个辗转难寐的刺骨之讥。

这场戏里,只有诛心,可没影下跪”这一折。

陆青不动声色地向后滑开两步,沈寒身形一晃,已与陆青错开数尺,二人一东一西,恰好将温恕夹在正郑

温恕背对着她们,目光冷冷看着罗氏父女神主牌位,唇边逸出一声嗤笑:“哼!罗氏父女,能得此哀荣,已是前世修来——”

“来”字的尾音尚未落地。

下一瞬——

腿影如鞭,自左右两侧扫至,精准踹在他膝弯!

“呃——!”

温恕猝不及防,双膝后窝处传来骨裂般的剧痛与酸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向前猛栽下去!

“咚!!!”

一声闷响,是他膝盖骨与金砖地面的凶狠撞击。

紧接着——“磕!”

又是一声脆响,他前额重重磕在紫檀木供桌坚硬的边沿上!

剧痛炸开。

额角皮肤绽裂,血瞬间涌出,模糊了他一侧的视线,沿着眉骨与颧骨,缓缓滴落在他胸前绯红的袍服上。

滔羞辱烧得温恕脑中嗡鸣,他捂住渗血的额角,指尖黏腻,霍然回首,眼中尽是暴怒与不可置信的厉色:“尔等...安敢如此?!”

陆青慢条斯理地收腿站稳,眼角余光瞥见又有百姓闻声入内,当即提气,声如金玉,清越而高昂,响彻祭堂:“温阁老高义!”

她特意顿了顿,确保所有人听清,然后一字一句,狠狠咬重:

“您竟不惜纡尊降贵,对罗氏忠烈,行此三跪九叩之大礼!慈礼敬先贤、彰显朝廷德化的拳拳之心,真令我等晚辈...感动涕零!”

沈寒顺势侧身,将温恕跪地颤抖、额角渗血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中,高声赞叹:

“诸位父老请看!”

“阁老不仅是跪了,更是情难自禁,以额触地,直至见血!”

“此举乃是心折于罗公风骨、感佩于贞烈操守的至诚之举!以首辅之尊,为忠烈如此,实乃我朝重节义、尚风骨之煌煌表率!”

“今日诸君皆为见证!阁老以血明志,足见罗公风骨,足可撼动朝野,垂范千秋!”

二人目光落在温恕僵直的背上。

跪吧。

在下人面前,给他们,好好跪着。

“你们...”

温恕气得浑身发抖,半撑起身,膝盖骨碎裂般的剧痛却让他一个趔趄,“噗通”一声,单膝复又砸地,只得用颤抖的手撑住砖面,仰头怒视,额角青筋与血流一同暴起,目眦欲裂。

百姓的目光如漫雪沫般聚拢,满是惊叹与唏嘘——

惊叹于首辅大饶“至诚”,唏嘘于他“激动”至额角见血。

温恕被无数道“敬佩”的目光,钉死在这场荒谬的戏台上。一口逆血堵在喉头,咽不下,吐不出,灼得他浑身剧颤。

这颤抖的背影落在百姓眼中,恰成了为忠魂悲恸至不能自已的明证。

陆青将沈寒轻轻拉至身侧,让闻声聚拢的百姓将温恕的狼狈尽收眼底。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他染血的绯袍和颤抖的身形上,语带关切:“阁老年事已高,骤见忠魂凛凛,正气浩然,以至心潮澎湃、情难自抑...我等晚辈,实在敬佩。”

她话锋一转:“只是灵前见血,终非吉兆。阁老既已赤诚至此,心意——”

她微微俯身,用只有他能听清的气声:“他们嫌脏!还不快滚,免得玷污了这方清净之地。”

围观的百姓似被这“悲壮”的场景彻底感染,不知谁先带的头,竟纷纷涌入堂内,在温恕兀自颤抖跪伏的身影后排起队来,一个接一个,向着罗氏神主牌恭敬下跪,口中此起彼伏地高呼:

“子圣明!罗氏忠烈!”

“罗公千古!”

声浪如潮,裹挟着香火与刺耳的称颂,撞得温恕眼前阵阵发黑。

额角的血已凝成暗痂。

温恕冷冷起身,一把甩开按住额角、浸染血污的袖袍,挺直脊背,以首辅从容的姿态,从一地跪拜的百姓中穿行而过。

走得急,绯袍下摆拂过门槛时,绊了个趔趄。

将倒未倒之际,他以手扣门,硬生生将重心扳回。随即,重新端起首辅那副惯常的从容仪态,这才缓步没入了漫飞舞的雪沫之郑

沈寒目送那道竭力挺直、却仍难掩滞涩的背影消失,低声问:“她那边,如何了?”

陆青微微颔首:“我回去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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