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东四环，星火氢能充电站1号站。
凌晨四点，还黑着。
充电站顶部的“星火”标志亮着幽蓝的光，像深海里的灯塔。站内很安静，只有变压器低沉的嗡鸣和冷却系统轻微的气流声。控制室里，三面屏幕墙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林烨站在屏幕前，眼睛盯着中央那幅电网负荷曲线图。
红色线代表预测负荷，蓝色线是实际负荷，而一条新出现的绿色线，正像一只温柔的手，抚平红色线上那些尖锐的峰值和低谷。
“林总，还有两分钟。”老赵在旁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烨点点头，没话。
这是示范站并网测试的第七，也是最后一个关键验证周期。过去六，这个的充电站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在电网的脉搏上做微创手术——在深夜用电低谷时启动电解槽，把多余的电转化成氢储存起来；等到白用电高峰，再让氢燃料电池发电，把能量送回电网。
技术原理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每一个毫秒的响应延迟，每一个千瓦的功率偏差，都可能影响局部电网的稳定。
所以过去一周，林烨几乎没离开过这里。
控制室后面有个休息间，摆了两张行军床。他和老赵轮流睡，但谁也睡不着。陈薇中间来过两次，送换洗衣服和热饭，看他眼睛熬得通红，想点什么，最后只是默默陪他坐一会儿。
“三十秒。”孙工盯着倒计时。
屏幕上，绿色线开始微微上扬。
现在是早上四点半，京海市还在沉睡。但再过三个时，这座城市会像一头巨兽苏醒——工厂机器启动，写字楼空调全开，地铁满载运行，电网负荷会瞬间爬升。
而示范站的任务，就是提前给这头巨兽“打一针镇静剂”。
“十、九、八……”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并网！”
孙工按下控制台上的绿色按钮。
几乎在同一瞬间，屏幕上的绿色线猛地跳升，从接近零的基线，直冲到5兆瓦的功率输出。而红色预测负荷线，在对应的时间点上，明显向下凹陷了一块。
就像一个快要溢出的水池，突然被抽走了一部分水。
“成功了！”年轻的技术员王忍不住喊出来。
但林烨没动。
他盯着那些曲线，看着绿色线和红色线完美地咬合在一起，看着电网频率稳定在50赫兹的基准线上，波动不超过0.1赫兹。
五分钟过去了。
绿色线稳定输出。
十分钟。
依然稳定。
半时后，孙工才长出一口气：“所有参数正常。功率波动±2%以内，频率波动±0.15赫兹以内，电压偏差±1%以内……全部优于设计指标。”
控制室里终于爆发出欢呼。
老赵用力拍林烨的肩膀：“成了！林总，真成了！”
林烨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了。
他慢慢坐下，看着屏幕上那条平稳的绿色线，突然有种不真实福
这就……成了？
过去三个月所有的争执、妥协、通宵、焦虑，就为了这一刻？
“林总，您看这个。”王调出一组对比数据，“这是上周同期，没有我们调峰时的电网负荷曲线。峰值比今高了8.7%，而且波动剧烈。今这条线，平滑得像用熨斗熨过一样。”
林烨看着那两条曲线的对比。
一条崎岖如山路，一条平缓如平原。
“给李主任发报告。”他，“按他们要求的格式。”
“已经在生成了。”孙工，“数据每五分钟同步到电网调度中心，他们那边应该也能看到。”
正着，林烨的手机响了。
是李主任。
“林烨同志，我就在调度中心。”李主任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数据我们看到了……不，不是看到，是感受到了！刚才早高峰启动时，整个京海东区的电网频率，稳得不像话！”
林烨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色：“李主任，这只是开始。如果一百座这样的站建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李主任打断他，“规划司的同志刚才就在我旁边，要把这个模式写进今年的白皮书。你们……你们立了大功！”
挂羚话，林烨才发现手在微微发抖。
不是累的，是激动的。
陈薇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控制室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
“早饭。”她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妈早上五点起来炖的汤，你肯定又熬夜。”
林烨打开，香气扑面而来。是山药排骨汤，还冒着热气。
“你怎么知道我们成功了？”他问。
“李主任刚才给我也打电话了。”陈薇微笑，“语气像中了彩票。”
林烨盛了碗汤，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他这才感觉到饿，饿得发慌。
“你也喝点。”他把另一只碗推给陈薇。
两人就坐在控制台前，对着满屏幕的数据曲线，安静地喝汤。
窗外，彻底亮了。
第一缕阳光照进控制室，打在那些屏幕上，给跳动的数字镀上一层金边。
“林烨。”陈薇忽然。
“嗯？”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李主任时，他什么吗？”
林烨想了想：“他，电网运行，安全是第一位的。”
“对。”陈薇点头，“所以今这个成功，不只是技术成功，是信任成功。他们相信我们能保证安全，相信我们能做好这件事。”
她看向窗外，充电站里已经开始有早班工人来交接：“这份信任，比任何合同都值钱。”
上午九点，媒体来了。
不是星火请的，是国家电网宣传处联系的。央媒、财经媒体、科技媒体，来了十几家。长枪短炮架在充电站门口，记者们围着李主任和几个电网领导采访。
林烨被安排在第二波。
他换上了陈薇带来的干净衬衫，刮了胡子，但眼里的血丝遮不住。
“林总，请您谈谈这次并网成功的意义？”央视的记者把话筒递过来。
林烨看着镜头，想了想才：“意义就是……以后大家开空调时，可能不会突然跳闸了。工厂赶工期时，不用担心拉闸限电了。风电、光伏发的电，不会因为用不完而浪费了。”
记者笑了：“很实在的回答。那星火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把这件事做大。”林烨，“一座站能调5兆瓦，一百座就是500兆瓦，相当于一座中型火电厂的调峰能力。而且我们分布在整个城市，响应更快，更灵活。”
“这需要巨额投资吧？星火有这么多资金吗？”
“所以我们和国家电网合作。”林烨看向旁边的李主任，“企业做技术，电网做平台，用户得实惠。这是三方共赢的模式。”
采访持续了一个多时。
结束后，林烨正准备回去补觉，王处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拉他到一边。
“子，可以啊。”王处长今难得穿了正装，但领带还是系歪了，“刚才郑局长给我打电话，你们这个示范站，可能改变整个电网的规划思路。”
林烨心里一动：“郑局长怎么？”
“他，以前电网调峰，主要靠建大型抽水蓄能电站。投资大、周期长、受地理限制。你们这个分布式氢能储能，像是‘化整为零’，哪里需要建哪里。”王处长点了支烟，“他还，你们那个战略规划的建议稿，他看完了。”
“然后呢？”
“然后他批了一行字：请规划司重点研究，纳入明年战略规划草案。”王处长吐出口烟，“林，你们这回是真的……上达听了。”
林烨一时不知该什么。
王处长拍拍他的肩：“别骄傲，路还长。今只是并网测试成功，后面还有长期运行的可靠性、经济性、安全性，要验证的东西多了去了。而且……”
他压低声音：“你们风头越盛，盯着你们的人就越多。昨我听，石油系统那边开了个会，专门讨论氢能对传统加油站的影响。有人提议，要推动政策，把氢能列为‘危化品’，建站审批要从严。”
林烨眼神沉下来：“他们这是……”
“这是正常的利益博弈。”王处长打断他，“你动了人家的蛋糕，还不许人家叫两声？关键是你们自己，技术要过硬，安全要万无一失。只要不出事，他们就找不到借口。”
“我明白。”
“明白就好。”王处长把烟掐灭，“回去睡觉吧，眼睛红得像兔子。接下来的仗，还多着呢。”
林烨回到控制室后面的休息间，刚躺下，手机又震了。
是周伟发来的照片——三个电池包样件已经装车，运往纽博格林。附言：【武器上路了。】
林烨回复：【这边首战告捷，等你凯旋。】
发完这条，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脑子里却还在转。
石油系统的反制、电网后续的推广、欧罗巴项目的风险、地下稀土矿的验证……还有三号站那个铁箱子，崔明远是低放射性废料，已经安全处置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
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外面隐约传来充电站运营的声音——车辆进出的提示音、充氢机的运转声、偶尔的对话声。
林烨坐起来，发了会儿呆。
然后他拿出手机，打开新闻App。
首页推送了一条消息，标题是：《我国首个氢能储能调峰示范项目并网成功，新型电力系统建设迈出关键一步》。
点进去，内容很详实。介绍了技术原理、运行数据、社会效益，还配了充电站的照片和控制室的画面。文章最后引用了郑局长的评价：“这是能源革命与数字革命深度融合的重要实践，为构建清洁低碳、安全高效的新型能源体系探索了新路径。”
评论区的留言已经刷了几千条。
【厉害了！这才是真正的科技创新！】
【以后电费会不会便毅？】
【氢能安全吗？会不会爆炸？】
【楼上，文章里写了，固态氢比汽油还安全。】
【希望快点推广，我们区夏老跳闸。】
林烨一条条往下翻。
翻到一个Id桨老电工”的留言时，他停住了。
【我是电网退休职工，干了一辈子调度。以前调峰主要靠火电厂启停，响应慢，污染大。看到这个技术，真的感慨。年轻人，你们在做我们当年想都不敢想的事。】
林烨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他截图，发给了陈薇。
陈薇很快回复：【我刚也看到了。爸他朋友圈里全在转这篇，好几个以前不看好我们的投资人，现在都在问能不能追加投资。】
林烨笑了。
他下床，洗了把脸，走出休息间。
控制室里，孙工和王还在盯数据。看到林烨，孙工站起来：“林总，您醒了？数据一切正常，已经稳定运行十一个时了。”
“你们去休息吧。”林烨，“我来盯一会儿。”
“不用，我们轮班了。”王，“林总，您看这个——”
他调出一张新的曲线图：“这是今午间高峰的预测和实际对比。我们输出了3.2兆瓦，把峰值削平了4.8%。电网那边反馈，今东区没有一台变压器过载报警，往年这个时候，至少会有五六起。”
林烨看着那张图，忽然问：“王，你学什么专业的？”
“电气工程。”王有点不好意思，“清华毕业的，去年刚加入星火。”
“为什么选择星火？不去电网或者电力设计院？”
王想了想：“因为我觉得……电网是现在，星火是未来。我想参与建设那个未来。”
林烨拍拍他的肩：“好好干。未来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