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陈怀锦被宿舍楼的起床铃吵醒。他只睡了不到四个时，眼皮沉重，太阳穴突突地跳。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昨晚的测试结果和那张深蓝色的卡片，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意识里。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尽量不吵醒还在熟睡的李想。张扬的床铺依然空着。收拾书包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信用卡从钱包里拿出来，单独塞进牛仔裤的后袋，用薄薄的布料隔开，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散发出的无形热量。
上午有两节《中国古代史》，是必修大课。陈怀锦坐在阶梯教室的中后排，讲台上老教授声音平稳，讲述着夏商周的制度变迁，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的目光不时瞟向窗外，看向校园外的城市中心方向——那里有全市最大的苹果官方旗舰店。
“只是去看看。”他对自己，“就像昨晚去便利店一样，只是测试。不买。”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熬过了上午的课程。下课铃一响，他第一个冲出教室，甚至没和李想打招呼。他在食堂匆匆扒了几口饭，然后走向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万象城苹果店。”
出这个目的地时，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周末的万象城，人流如织。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奢侈品香水、咖啡和刚出炉面包的混合气味。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拎着购物袋穿梭其间，谈笑风生。
陈怀锦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牛仔裤和一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走在光可鉴饶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那些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然后移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或漠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走向位于商场一层的苹果旗舰店。那标志性的被咬了一口的苹果Logo，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店里人很多。销售员们穿着统一的蓝色t恤，脸上挂着标准化的热情笑容，熟练地向人们介绍着最新款的iphone、ipad、macbook。空气里充满了各种产品演示音和人们交谈的嗡嗡声。
陈怀锦目标明确，径直走向macbook的展示区。一排排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他直接略过了基础款的macbook Air，停在了一台深空灰色的16英寸macbook pro面前。
标签上清晰地印着价格：18,999元。
这个数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昨晚KtV消费的一倍半。他上学期辛苦做家教攒下的钱，加上父母给的生活费，总共也就这个数。而现在，它只是一台电脑的标价。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铝合金外壳。屏幕巨大而清晰，键盘手感扎实。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产力工具，能流畅运行各种专业软件，能让他更高效地查阅史料、撰写论文。但它的价格，对于一个月生活费只有两千块的普通学生来，无异于文数字。
“先生，对这款macbook pro感兴趣吗？”一个年轻的男销售走了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神快速扫过陈怀锦朴素的衣着，那笑容里似乎少了几分温度。
“嗯，看看。”陈怀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这款是顶配的m2 pro芯片，32G内存，1t固态硬盘，无论是做设计、剪视频还是编程，性能都非常强悍。”销售熟练地介绍着参数，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认定陈怀锦只是随便看看，并不会真的购买。
“有现货吗？”陈怀锦问。
销售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随即点头：“有的，仓库有未拆封的新机。需要我拿给您看看吗？”
“不用，我就问问。”陈怀锦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展示机上。他的内心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风暴。
买，还是不买？
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太冒险了！近两万块！这已经不是测试了，这是疯狂！如果“漏洞”突然消失，如果银行下一秒就发现异常，你拿什么还？你怎么跟父母解释？你会不会因此背上沉重的债务，甚至……惹上法律麻烦？
但另一个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在他耳边低语：昨晚的测试已经证明了规律。KtV的一万二，便利店的两块五，书店的六十八，充值的1000，全都成功了。额度显示纹丝不动。这明什么？明这个“漏洞”的容量，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两万块，或许只是九牛一毛。难道你不想知道，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多重的门吗？而且，有了这台电脑，对你的学习是实实在在的帮助。这不是挥霍，这是投资。
他站在那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机身上滑动。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流下。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咚咚，咚咚，像擂鼓一样。店里的嘈杂声仿佛被隔绝了，他陷入了一个只有自己和那台电脑存在的真空里。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时过去了。
那个销售已经不再关注他，转而向一对看起来更有购买力的中年夫妇介绍产品。偶尔有其他顾客路过，好奇地看一眼这个对着电脑发呆的年轻人。
陈怀锦的内心平，在经历了无数次摇摆后，终于缓缓地向一边倾斜。
他想起昨晚张扬在KtV里，从最初的炫耀到最后的窘迫；想起龙哥那些人讥讽的眼神；想起刷完卡后，经理瞬间改变的态度，以及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金钱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质，更是一种底气，一种能瞬间改变处境和他人目光的力量。
他需要这种力量。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张扬可能的挑衅，更是为了在这个看似平等实则处处标价的环境里，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一点选择的自由。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确认。确认这个“漏洞”不是昙花一现，确认自己手握的，是真实的、可依靠的……哪怕可能是危险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然后，他转向刚才那个销售。
销售刚送走那对夫妇，脸上带着未能成交的些许遗憾。看到陈怀锦叫他，有些意外地走过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怀锦指着那台深空灰色的macbook pro，声音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裤袋里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就这台，顶配，拿一台新的。我要了。”
销售明显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几秒。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怀锦，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
“先生，您是……这台macbook pro，顶配，这款？”他心翼翼地确认。
“对，未拆封的新机。现在就要。”陈怀锦的语气不容置疑。
销售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惊讶、疑惑、难以置信，最后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
“好的好的！您稍等，我马上去仓库给您取！请您到这边休息区坐一下，我给您倒杯水！”销售的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腰也微微弯了下来，做出引导的手势。
陈怀锦跟着他走到旁边的休息区，坐在光滑的皮椅上。另一个销售很快端来一杯依云矿泉水。店里的其他销售和顾客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到三分钟，那个销售抱着一个未拆封的牛皮纸箱，跑着回来了，额头上甚至带着细汗。他心翼翼地将箱子放在桌上，脸上堆满了笑容。
“先生，这是您要的机器，全新未激活。我帮您开箱检查一下？”
“不用，直接包起来吧。”陈怀锦。他不想节外生枝。
“好的好的！”销售立刻拿出poS机，“那……您是刷卡还是……”
陈怀锦没有话，只是从牛仔裤的后袋里，掏出了那张深蓝色的信用卡。
卡片很普通，甚至有些旧了。在苹果店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任何炫目的光泽。
销售双手接过卡，在poS机上刷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将机器递到陈怀锦面前。
“先生，请输入密码。”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陈怀锦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伸向密码键盘。六个数字，他闭着眼睛都能按出来。但此刻，他的指尖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下来。然后，快速而准确地按下了六位生日密码。
按完最后一个数字，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poS机的屏幕。
一秒钟，两秒钟……
“滴——”
一声清脆、悠长的提示音，在喧闹的店里或许并不起眼，但在陈怀锦听来，却如同，又如同惊雷。
打印口开始缓缓吐出一张长长的签购单。
销售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如同秋日盛开的菊花。他双手将签购单和笔递过来：“先生，请您签字。”
陈怀锦接过笔，手指依然有些发凉，但已经稳了很多。他在签购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略显僵硬，但清晰可辨。
消费金额：￥18,999.00
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白色的纸张上。
销售将电脑装进印有苹果Logo的精致购物袋，双手递给陈怀锦，语气无比恭敬：“陈先生，这是您的电脑。感谢您的惠顾！以后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们！需要我送您到门口吗？”
“不用，谢谢。”陈怀锦接过沉甸甸的购物袋，摇了摇头。
他转身，迈步向店外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商场的玻璃穹顶洒下来，有些刺眼。周围嘈杂的人声、音乐声重新涌入他的耳朵。
他提着价值一万九千块的购物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觉像在做梦。口袋里的那张卡片，仿佛还残留着刚才poS机刷过的余温。
他成功了。又一次。
近两万元的消费，轻轻一刷，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那个“漏洞”依然存在，深不可测。
兴奋、后怕、巨大的不确定性，以及一种难以言的、掌控了某种秘密力量的隐秘快感，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回学校，而是走到商场外的广场上，找了一个僻静的长椅坐下。他需要一点时间，独自消化这巨大的一步，以及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宿舍里那两位必然会追问的室友。
他知道，平静的校园生活，从昨晚开始，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他提着这个印有醒目Logo的购物袋回去，无疑是在已经泛起涟漪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颗巨石。
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