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牛肉火锅那顿饭，确实起到了破冰的效果。虽然张扬心里那点疙瘩不可能一顿饭就完全消除，但至少宿舍表面的和谐算是维持住了。他不再对陈怀锦阴阳怪气，偶尔还能聊上几句游戏或者篮球，只是绝口不再提任何与消费相关的话题。
陈怀锦也乐得如此。他本就不是张扬扬的性格，能够相安无事地度过大学四年，是他的基本期望。至于更深层次的友谊，他并不强求，一切随缘。倒是和李想，因为共同的历史爱好，关系近了不少，时常会一起吃饭、上课，讨论些学术问题。
新买的macbook pro极大地提升了他的学习和“工作效率”。他所谓的“工作”，其实就是利用这张神秘信用卡带来的便利，进一步探索和规划。他需要为自己的资金来源构建一个更合理、更可持续的“故事”。那个虚构的“历史资料数字化项目”可以应付一时，但绝非长久之计。他必须真正做点什么。
周三下午没课，陈怀锦背着装了新电脑的双肩包，径直走向校图书馆。江临大学的图书馆是前年新建的，气势恢宏，藏书丰富，尤其是文史哲区域，占据了整整三层楼。他喜欢这里安静、厚重的氛围，能让他沉下心来思考。
他轻车熟路地崇梯来到五楼的历史文献区。这里人不多，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士兵列队而立，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和纸张混合的香气。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今的目标是查找一些关于宋代市舶司和海上贸易的资料。一方面是为了充实自己的知识库，另一方面，他隐隐觉得，历史上繁荣的商贸往来或许能给他未来的“事业”一些启发。他走到“中国经济史”分类的书架前，仰头寻找需要的书目。
正当他抽出一本厚厚的《宋代市舶司研究》时，眼角余光瞥见旁边“艺术史”区域似乎有人也在取书。他没太在意，继续踮起脚，想去够上层一本《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货币流通考》。
就在他指尖刚刚触到书脊时，旁边书架忽然传来“哎呀”一声轻呼，紧接着是“哗啦”一阵书本落地的声响。
陈怀锦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有些狼狈地蹲在地上，她脚边散落着七八本厚重的大部头艺术史书籍，几乎堆成了一座山。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白皙的脖颈，侧脸线条柔和优美。她似乎想一次把太多书抱下来，结果失了平衡。
几乎没有犹豫，陈怀锦立刻放下自己的书，快步走过去，也蹲下身帮忙收拾。“同学，你没事吧？”他一边将散落的书籍归拢，一边轻声问道。
“没事没事，谢谢你。”女孩抬起头，语气带着点歉意和慌乱。
四目相对的一瞬，陈怀锦觉得呼吸微微一滞。女孩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漂亮的深褐色，像浸在水里的琥珀，清澈而明亮。她的皮肤很白，鼻梁挺翘，嘴唇是自然的嫣红色。此刻因为尴尬，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生动。
陈怀锦迅速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神。他注意到这些书都很专业，也很重：《文艺复兴三杰》、《巴洛克艺术》、《印象派的光与色》、《中国书画鉴定基础》……
“你也是历史系的吗？看这么多艺术史的书。”陈怀锦将最后一本《西方美术史》捡起，拍了拍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递给她，随口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
女孩接过书，抱在怀里，站起身，微微笑了笑：“不是，我是艺术学院的，学油画。这些是专业课的参考书，想找点灵福”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吴侬软语的温柔调子，很好听。
陈怀锦也站起身，这才发现女孩个子很高，几乎到他眉毛的位置，身形苗条，气质沉静，带着学艺术的人特有的那种恬淡和文艺福
“油画？很棒的专业。”陈怀锦由衷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帮忙捡起的一本书，正是那本《文艺复兴三杰》，封面是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局部。“文艺复兴是个伟大的时代，艺术、思想、科学都迸发出惊饶活力。”
女孩闻言，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有些惊讶一个历史系的学生会对艺术史表现出兴趣，而且开口不是外行的恭维。“你也对文艺复兴有了解？”她好奇地问，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显然这些书对她来分量不轻。
“略懂一点皮毛。”陈怀锦谦逊地，他指了指那本书的封面，“历史和艺术本就密不可分。比如，很多人都达芬奇是才，但我觉得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顶画上所展现的意志力和体力的极限挑战，更令人震撼。那种将宏大叙事与精妙细节完美结合的能力，简直是神迹。”
他没有卖弄深奥的术语，而是从一个普通欣赏者的角度，出了自己真实而独特的感受。
这番话显然到了女孩的心坎上。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神中透出遇到知音的欣喜：“你也这么觉得？我特别喜欢米开朗基罗！很多人都更喜欢达芬奇的优雅和神秘，但米开朗基罗的力量涪那种饱含痛苦与挣扎的激情，更能打动我。他笔下的形体，充满了张力，好像随时要冲破画面的束缚。”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语速稍快了些，带着讨论专业领域时的兴奋：“而且你不觉得吗？拉斐尔虽然和谐完美，但相比起来，似乎少了一点米开朗基罗那种撕裂灵魂的深刻。”
陈怀锦认真听着，不时点头。他能感觉到女孩对艺术是真正热爱且有过深入思考的。他顺着她的话：“确实。拉斐尔的‘雅典学院’是理想化的和谐典范，但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暖则是对人性和信仰的终极拷问，更触及灵魂深处。可能因为我是学历史的，对那种充满矛盾和张力的时代印记更感兴趣。”
两人就站在两排高大的书架之间，旁若无蓉聊了起来。从米开朗基罗与教皇尤利乌斯二世的恩怨，聊到美第奇家族对文艺复心赞助；从佛罗伦萨与威尼斯画派的区别，聊到艺术如何反映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
陈怀锦深厚的历史知识储备，让他能轻松接住女孩抛出的任何一个艺术史话题，并能从历史背景、社会结构等角度给出新颖的见解。而女孩对具体艺术作品敏锐的感受力和专业的分析，也让他对这段历史有了更形象、更立体的认识。
他们聊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直到女孩抱着的书实在太沉，不自觉地换了下手，陈怀锦才意识到该结束了。
“聊得太投入了，都没注意你拿着这么多书。”陈怀锦有些抱歉地，他看了看女孩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山”，“你要去哪看？我帮你拿过去吧。”
“啊，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女孩连忙摇头，但书确实很重，她的手臂已经在微微发抖。
“不麻烦，顺路。”陈怀锦不由分，心地从她手中接过大部分书籍，只留了两本最轻的给她。“我也要去阅览区。”
女孩看着他轻松抱起那摞书，脸上闪过一丝感激和不好意思的红晕：“那……谢谢你了。我去那边靠窗的位置。”
两人并肩走向阅览区。陈怀锦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把书轻轻放在一张空桌上。
“好了，就这里吧。不打扰你看书了。”陈怀锦放下书，准备离开。他知道适可而止，第一次见面，不宜过于热情，留下个好印象即可。
“嗯，谢谢你帮忙，也谢谢……和你聊，很愉快。”女孩看着他，真诚地，眼神清澈。
“我也是。”陈怀锦微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原本计划的位置。走出几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用自然的语气问道：“对了，同学，怎么称呼？我是历史系一班的陈怀锦。”
女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露出两颗的梨涡：“苏晓雨。艺术学院，油画班。”
“苏晓雨……”陈怀锦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初夏的雨滴，清新又动人。他朝她挥了挥手，“好，那回头见，苏晓雨同学。”
“回头见。”苏晓雨也轻轻摆了摆手。
陈怀锦走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座位坐下，打开电脑，却一时有些难以集中精神。脑海里不时浮现出苏晓雨那双带笑的琥珀色眼睛和她谈论艺术时闪闪发光的模样。他没想到一次偶然的图书馆意外，会让他遇到一个如此投缘的女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屏幕上的文献资料。但心底某个角落，已经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或许，下次可以找个什么理由，比如讨论某个共同感兴趣的艺术史话题，再“偶遇”一下？
这个念头让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他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秋光，觉得今来图书馆，真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