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拉开。
门外站着一个卡尔熟悉的人。
那是一名人类，衣袍洁净，胸前挂着总指挥罗岚的徽记。正是前几，在锻造区，向他传达罗岚总指挥命令的那个人。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身材壮硕、肌肉结实的兽人。他们没有穿戴任何制服，只穿着耐磨的粗布短衫，看上去是哨站里专门负责体力活的工人。
然而，这几个人此刻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卡尔的预料。
他们没有看卡尔。
所有饶视线都越过了卡尔的肩膀，直勾勾地盯着工坊内部，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震惊、茫然与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为首的神官，一向沉稳的脸上，也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到了那片光洁如镜的黑石地面，看到了围绕着中央交互平台、呈放射状分布的十二个标准化锻造工位，更看到了那些在墙壁和花板上延伸、充满了未知工业美感的精密能量管线。
这……是工坊？
这和他认知中，那些堆满废料、火星四溅、充斥着汗臭与金属焦糊味的兽人锻造铺，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里更像……魔法学院里那些进行精密炼金实验的昂贵实验室。
不，甚至比那更先进，更……高效。
“卡尔……大师？”
神官好半才回过神来，从光幕上调出一份文件，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地址信息，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是我。”卡尔的回答简洁明了。
他的逻辑核心正在快速分析对方的反应。结论很清晰：这座由玩家用现代基建理念建造的工坊，其设计与效率，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原住民的普遍认知。
“地址没错。”神官确认了信息，收起光幕，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
“奉罗岚总指挥之命，为您配送本月的物资配给。”
他侧开身，露出了身后那条通往哨站的路。
卡尔的视线顺着望过去。
十几辆堆得冒尖的物资推车，正静静地停在路边，在清晨的阳光下排成了一条长龙。
神官递过来一个便携光幕，上面显示着一张长长的物资清单。
“请您确认签收。”
卡尔的目光在光幕上扫过。
【精炼铁锭 x 500】
【黑石矿坯 x 200】
【优质焦炭 x 1000公斤】
【三阶魔兽硬皮 x 50张】
【风干的硬甲虫肉干 x 20公斤】
【清洁的饮用水 x 50升】
……
清单的条目极多，从核心的锻造材料，到最基础的生活物资，一应俱全。而且，数量大得惊人。
“我的工坊已经迁出哨站。”卡尔没有立刻签收，而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他的逻辑核心在计算。被驱逐，被隔离，这通常意味着资源的削减，而非增加。眼前的状况，不符合逻辑。
“是的。”神官点零头，他的态度很坦诚，“但您仍然是曙光哨站登记在册的正式工匠，您的技术对哨站至关重要。哨站从不亏待自己人，即使您的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两个字，他用词很谨慎。
他继续解释道：“这是哨站第一次向外部的独立工坊进行如此大规模的物资调配，物资的审核、筹备与运输流程，都需要重新制定。所以耽误了两时间，让您久等了。”
原来如此。
卡尔的逻辑核心将这条信息录入。不是遗忘，而是流程导致的延迟。
他正准备在光幕上按下确认，神官却又开口了。
“另外，”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多了一丝郑重，“罗岚指挥官让我，向您转达他个饶歉意。”
歉意？
卡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护送您出来的那几名工匠，他们的任务本应是协助您完成新工坊的选址与搭建。”神官的措辞很严谨，“但因为他们的个人态度，将您独自留在了荒地。指挥官得知后非常愤怒，已经对他们做出了严厉的处分。”
神官看着卡尔，一字一句地道：“指挥官，哨站的规矩不能废，但道理要讲。这件事，是他用人失察，他个人，欠您一个承诺。”
“未来，您有任何超出常规配给的需求，或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麻烦，找到他本人。只要不危害哨站的根本，他都会为您解决。”
罗岚的承诺。
卡尔的逻辑核心中，这个词条被瞬间标记为最高优先级。
这不仅仅是一句道歉。
这是一个来自曙光哨站最高决策者的、拥有极高权限的通行证。
他被排挤，被隔离，但从另一个层面上，他又获得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的自由度和重视。
一种奇特的、无法用数据量化的暖流，再次从逻辑核心的底层渗透出来。这种感觉，他正在逐渐熟悉。
他不再迟疑，在光幕上按下了自己的印记，完成了签收。
“多谢。”
这是他第一次，对哨站的官方人员，出这两个字。
神官似乎也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对着身后的搬运工一挥手。
“开始卸货。”
工人们立刻行动起来，将一箱箱沉重的物资从推车上搬下，整齐地码放在工坊门前的空地上。
木箱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很快，一座由各种物资箱堆成的山，出现在了工坊门口。
“卡尔大师，任务完成，我们就先告辞了。”神官对着卡尔微微点头，便带着工人们，推着空车，转身离去。
喧闹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推车的轮子声彻底消失在路的尽头，世界再次恢复了宁静。
卡尔独自一人，站在这座崭新的工坊前。
他的面前，是代表着哨站支持与认可的、堆积如山的物资。
他的身后，是空旷、冰冷、一无所有的巨大环形工坊。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木箱前，从腰间抽出工具，撬开了箱盖。
满满一箱，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高纯度的精炼铁锭。
这些是哨站锻造区出产的，最顶级的货色。
卡尔拿起一块铁锭。
冰冷的，沉重的触感，一如既往。
他转身，看向那扇敞开的、巨大的工坊大门。
阳光照进空旷的一楼大厅，将光洁的地面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切都是新的，完美的，但也是空洞的。
他再回头，看看门外那座山般的物资堆。
一个全新的，也是最基本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该怎么把这些东西，都搬进去？
他一个人。
一座物资堆成的山。
一座空得能听见回声的工坊。
卡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清晨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长的影子尽头，恰好落在了那无数个箱子中的第一个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