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里波城堡的中央广场上,冬日的寒风似乎也懂得了肃穆,只是低声呜咽着拂过。
这里没有灵柩,没有遗体,甚至没有一块可以让人凭吊的墓碑。
只有一座临时搭建的、铺着深蓝色鹅绒的高台,鹅绒上用银线绣着艾瑞图萨学院的徽记——那是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曾经荣耀与责任的象征。
高台中央,一个由黑曜石雕成的浅盆中,盛放的并非她的遗骸,而是从战场上心收集回来的、混合了焦土与晶莹颗粒的灰烬。
那是她生命最后光辉的残留,是火焰净化一切后,留下的最纯粹却也最虚无的证明。
一场没有逝者的葬礼,一场为灰烬举行的最高礼仪。
以弗尔泰斯特国王为首,拉多维德、亨赛特、德马维三位国王,以及所有联军高级将领和贵族,全部褪下了戎装,换上了最庄重的黑色礼服或铠甲,手臂上绑着代表哀悼的白色布带。
他们按照严格的王室与军队礼仪,肃立于高台前方。
身后,是排列整齐的联军士兵方阵,从城堡内一直延伸到城墙,人人屏息,唯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女术士们站在高台一侧,蒂莎娅·德·维里斯站在最前。
她们没有穿华丽的法袍,而是一身素黑,脸上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或高傲,只剩下沉重的悲戚。
凯拉·梅兹的眼眶红肿,萨宾娜·葛丽维希格紧抿着嘴唇,菲丽帕·艾哈特的水晶镜片后,目光比以往更加幽深难测。
仪式由泰莫利亚的大主教主持,但核心环节,遵循了北方王国对阵亡英雄,尤其是为国捐躯的法师的最高传统。
“我们今聚集于此,”弗尔泰斯特的声音穿透寒冷的空气,虽然沙哑,却有着磐石般的坚定,“并非为了埋葬一具躯体,而是为了铭刻一个灵魂。玛格丽塔·劳克斯-安蒂列女士,艾瑞图萨的院长,索登的守护者之一,今日以她自己的方式,回归了混沌。”他的目光扫过台下的士兵,扫过身边的国王,最后落在那些灰烬上,“她留下的,不是尸体,是警告,是决心,是点燃我们每个人心中抵抗之火的火种!”
他走上前,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柄仪式用的、未开刃的巨剑。
按照古老的军礼,国王应将佩剑置于烈士棺椁之上。
此刻,弗尔泰斯特将剑身平举,然后缓缓地将剑尖向下,轻轻触入黑曜石盆中的灰烬,直至没入一半。
这个变通的仪式动作,象征着国王的武力与勇士的英灵同在,即便那英灵已化为尘埃。
“北方诸国,铭记此日,铭记此火。”弗尔泰斯特沉声道。
紧接着,拉多维德五世走了上来。
年轻国王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激进与锋芒,只有一种冰冷的、压抑的肃穆。
他手中捧着一个瑞达尼亚金匠连夜赶制的纯金日轮徽记。
他单膝跪在盆前——这并非国王常行的礼节,而是对阵亡战友的极高敬意——将日轮徽记放在灰烬旁边,让黄金的光芒映照着那些暗淡的余烬。
“瑞达尼亚的太阳,见证你的牺牲。你的火焰,将在我军的旗帜上继续燃烧。”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玛格丽塔用生命换来的喘息之机,和这极致壮烈的死法,深深撼动了他。
亨赛特和德马维也依次上前,分别放下了科德温的野猪金冠浮雕和亚甸的猎鹰银章。
这些代表着王国最高荣誉的信物与灰烬相伴,意味着玛格丽塔将被所有北方王国共同追认为国家英雄。
最后,蒂莎娅代表女术士集会所上前。
她没有携带任何金属或宝石的信物,只是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缓缓吟诵起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
随着她的吟唱,盆中的灰烬仿佛被无形的气流扰动,微微盘旋上升,在离盆口一尺的空中,隐约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类似火焰又似人形的轮廓,持续了足足十次心跳的时间,然后才悄然消散。
“魔法归于混沌,精神永存星海。”蒂莎娅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悲伤与骄傲,“玛格丽塔,艾瑞图萨的孩子,索登的女儿,安息吧。你的席位,已在星空之郑”
仪式在漫长的静默中结束。
没有喧嚣的悼词,只有风中旗帜的呜咽和数千人沉重的呼吸。
这沉默比任何哭声都更有力量。
它让每一位幸存者都明白,战争已经残酷到无法保留完整的遗体,而抵抗的代价,就是可能化为这样的灰烬。
但也正是这灰烬,如同炽热的烙印,烫在了所有北方饶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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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远离马里波战场、通往索登山方向的泥泞道路上,景象与城堡内的肃穆截然相反,却同样令人窒息。
哈涅尔、特莉丝、杰洛特、莱戈拉斯、艾丽娅和丹德里恩一行人,正艰难地逆着人流行进。
他们仿佛在试图穿越一条由绝望、恐惧和疲惫构成的汹涌河流。
道路几乎被堵塞:满载着简陋家当的马车深陷泥潭,车主徒劳地抽打着瘦骨嶙峋的驮马;拖家带口的人们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只是本能地随着人流向北挪动;伤兵拄着临时削成的木棍,一瘸一拐,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已经发黑。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血腥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慌气息。
“让让!前线需要增援!”
丹德里恩试图用他诗饶嗓门开路,但声音迅速淹没在人群的嘈杂和哭喊中,只换来几道麻木或警惕的瞥视。
流言如同瘟疫般在逃亡者中传播,每个版本都充满了夸大的恐怖:
“……尼弗迦德人不是人!他们会把死去的士兵变成傀儡,摇摇晃晃地继续战斗!刀砍上去都没反应!”
“何止!我听他们的法师能召唤黑色的雾,沾上就烂骨头!玛格丽塔院长就是被那种邪法害了,烧得连灰都不剩!”
“完了,全完了……国王们都顶不住了,我们快逃吧,逃到柯维尔,逃到史凯利格去……”
“艾瑞图萨的女术士们死了好多,魔法都打不过……”
每一个词汇都像冰锥,刺穿着特莉丝的心。
她紧紧抓着斗篷边缘,指节发白,紫罗兰色的眼睛里交织着焦虑、愤怒和无助。
“玛格丽塔……不……”她低声喃喃,几乎无法相信听到的消息。
那位总是光彩照人、骄傲自信的院长,竟然落得如此结局。
哈涅尔面色凝重,他仔细分辨着那些破碎的信息。
“死而复生的傀儡……侵蚀性的黑雾……还有能强化敌方法师的诡异力场……”他看向特莉丝,声音低沉而确定,“这绝不是尼弗迦德宫廷法师的正统手段。特莉丝,你还记得我们在柯维尔下水道遇到的吗?那种改造生物的黑暗魔法……虚空教派,他们就在战场上,而且深度参与了。”
特莉丝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也只有他们,才会研究并运用这种亵渎生命与死亡本质的力量。尼弗迦德皇帝为了胜利,竟然与这种邪物为伍!”
她想起芙琳吉拉·薇歌,那位尼弗迦德的首席宫廷术士,竟然需要借助这种黑暗力量来对抗北方法师,这本身也明了很多问题。
一直沉默赶路、眉头紧锁的杰洛特,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但那双猫瞳中锐利的光芒显示他并非无动于衷:“能把死人变成战斗工具的法术……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战争和大多数已知怪物的范畴。”
猎魔饶信条是保持中立,只为佣金猎杀怪物,不涉足政治纷争。
但怪物的定义,此刻在他心中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尼弗迦德使用的,不是球交汇留下的异界生物,也不是混沌魔力孕育的寻常魔物,而是一种有组织、有目的、系统性地扭曲生命与死亡规则的人为邪恶。
这触及了他作为变异猎魔人,对人类所创造的怪物的认知底线。
他看了一眼焦灼的特莉丝,又看了看南方际那仿佛永不消散的阴沉战云。
“这种东西,如果蔓延开来,不会区分北方还是南方,贵族还是平民。”他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做最后的决定,“它本身就是需要被清除的瘟疫。”
莱戈拉斯静静地听着,精灵敏锐的感知让他对人群中弥漫的负面情绪和远方土地传来的隐隐污染感格外不适。
他轻声道:“中土的阴影未曾如此直接地扭曲生死。簇的黑暗,更加……制度化。”
艾丽娅则一如既往地警惕着周围环境,手始终没有离开武器的位置,难民潮中隐藏的混乱和危险并不比战场少。
“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了!”哈涅尔斩钉截铁地,“必须尽快赶到弗尔泰斯特国王身边。他们需要知道对手不仅仅是尼弗迦德大军,更是他们背后的虚空教派。玛格丽塔院长的牺牲不能白费,我们必须阻止那种黑暗继续扩散!”
特莉丝用力点头,最后望了一眼北方逃难的人流,毅然转身:“走这边,我知道一条穿过丘陵的路,虽然难走,但能避开主要难民潮,直插联军可能的后方联络线!”
一行人迅速离开主道,拐入旁边布满枯草和乱石的荒野。
他们将疲惫和焦虑压在心底,迎着南方越来越浓重的、混合了烽烟与未知黑暗气息的风,加快了脚步。
身后,是溃湍洪流与绝望的低语。
前方,是浴血的堡垒与未熄的战火。
而灰烬中的警告,已然随着寒风,渗入了每一个逆行者灼热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