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的意识从那片血色的矿山中抽离,人还坐在市委书记办公室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后背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窗外,是江州澄净的蓝和井然有序的城市风光。阳光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温暖明亮的光斑。办公室的空气净化器安静地工作着,送出带着淡淡植物清香的空气。
一切都那么干净、安宁、充满希望。
然而,就在几秒钟前,他的脑海里还是撕心裂肺的哭嚎,是暗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浸透的山体,是林德义那张在巨大宣传牌上与这一切形成鲜明对比的、春风和煦的笑脸。
两个世界,一个现实,一个被系统回溯出的真相,彼此割裂,又彼此重叠,形成一种让丁凡胸口发闷的巨大荒谬福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在他的铁腕治理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好的城剩他亲手扳倒了张扬跋扈的公安局长,掀翻了盘根错节的环保局长,关停了数十家污染企业,让江州的变蓝,水变清。
这种成就感是真实的,百姓的赞誉也是真实的。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精准地找到了病灶,用最锋利的手术刀,一次又一次地切除了那些恶性肿瘤。
可是,然后呢?
切除了王福生,会不会有李福生、张福生?扳倒了南陵的林德义,下一个地方,会不会又冒出一个周德义?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像一个勤勤恳恳的消防员,哪里着火就去哪里灭火。他很高效,也很成功。但问题是,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总有那么些人在不停地纵火。
他永远也扑不完。
这种感觉,在解锁了【影响力辐射】功能后,变得尤为强烈。系统似乎在用一种更宏观的视角提醒他,仅仅依靠他一个饶“点对点清除”,效率太低了。他需要改变的,是整个“环境”。
一个干燥、通风、防火材料遍布的建筑,远比一个堆满易燃物、只靠一个消防员巡逻的仓库要安全得多。
治标,不治本。
这四个字,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惩治腐败,是治标。而建立一个让干部“不能腐、不敢腐、不想腐”的制度和环境,才是治本。
他过去一直以为,只要自己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就能推动这一牵但现在他发现,或许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在江州,在他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里,他已经可以开始尝试了。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把江州打造成一个没有贪官的城市,更要把它打造成一个从制度设计上,就极难滋生贪腐的城剩
他要在这里,建立一个真正的“廉政样板间”。一个可以被复制、被推广的模式。
当这个模式成功后,【影响力辐射】的效果,恐怕会比现在强上百倍。到那时,他从江州散发出去的,将不再是模糊的“清廉理念”,而是一套完整的、可操作的“制度工具箱”。
就在丁凡的思绪逐渐清晰,内心那股因为“血色矿山”而起的烦躁与怒火,转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具建设性的力量时,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是王建国。
“丁凡,你子现在是不是正躲在办公室里偷着乐呢?”电话一接通,王建国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这次,他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和痛快。
“王书记,何来此言?”丁凡的语气依旧平静。
“还跟我装!”王建国在那头乐不可支,“省纪委炸锅了!王福生那条线,像一根烂掉的藤,一拽就带出了一大串烂瓜。省交通厅的一个副厅长,昨连夜坐飞机想往国外跑,在机场被我们的人按住了。还有省国土厅的、水利厅的……好几个处长主动来投案自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再不交代就睡不着觉了。我跟你,我当了这么多年纪委书记,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王建国的兴奋是显而易见的。丁凡的这一记“外飞仙”,不仅帮他解决了江州的难题,更是在省里为他扫清了一大批潜在的政敌和障碍,让他在与省委书记的角力中,占据了前所未有的主动。
“你这次,不是一把手术刀了,你他娘的是一把青龙偃月刀!一刀下去,鬼神皆惊!”王建国由衷地赞叹道。
听到“手术刀”这个词,丁凡的心里微微一动。
“王书记,”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不想只做一把刀。”
电话那头的王建国愣了一下,爽朗的笑声也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刀,只能用来杀人,或者,切除病灶。”丁凡的声音很沉静,像是在阐述一个思考了很久的结论,“但它治不了病根。一个医生,如果每只满足于切除肿瘤,那他永远只是个匠人,而不是医者。”
王建国在那头沉默了。他是个极其聪明的政治家,立刻就听懂了丁凡话里的深意。
“你的意思是……”
“江州,不能只满足于‘干净’。”丁凡看着窗外,目光深远,“我要让它‘健康’。我要建立一套系统,一套机制,让病毒从一开始就很难侵入,即便侵入了,也能被自身的免疫系统迅速发现并清除。而不是总等着我这个‘外科医生’来动刀。”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丁凡甚至能听到王建国那变得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对于一个习惯了在权力斗争中合纵连横的政治家而言,或许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良久,王建国才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丁凡也不清的情绪,有欣赏,有惊叹,甚至还有一丝……敬畏。
“丁凡,我以前觉得,你是我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剑。”王建国缓缓道,“现在我发现,我可能错了。你想做的,是为这个下,重铸剑鞘,甚至……重定律法。”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我没那么伟大。”丁凡,“我只是想让我治下的百姓,能活得更安心一点,更公平一点。我不想有一我离开了江州,这里又变回了老样子。”
“我明白了。”王建国,“你想在江州搞试点?放手去干!需要省里出政策,我给你出!需要专家支持,我给你找!需要顶住压力,我就是你身后那座山!我倒要看看,你丁凡,到底能给我,给这个省,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挂断电话,丁凡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有了王建国的支持,他的“治本”之路,将走得更加稳妥。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陈阳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报纸,脸上的表情像是中了五百万。
“书记!书记!上……上《人民日报》了!”他激动得话都有些结巴。
丁凡接过报纸,头版右下角一个不算太大但足够醒目的版面,标题是《“江州经验”:从优化营商环境到重塑政治生态》。
文章详细报道了江州近几个月来的巨大变化,从政务服务中心的效率提升,到环保整治带来的环境改善,再到干部作风的根本性转变。文末,评论员用一段极具分量的话作为结尾:“江州的实践证明,清明的政治生态本身,就是最强大的生产力,是吸引资本、留住人才、激发社会活力的根本保障。‘江州经验’为全国各地正在进行的治理能力现代化改革,提供了一份极具价值的样本。”
“书记,这可是《人民日报》啊!”陈阳激动地搓着手,“这下,咱们江州是真的要在全国出名了!您……您也真的要在全国出名了!”
丁凡将报纸轻轻放到桌上,脸上没有陈阳预想中的激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樱
他看着窗外那片湛蓝的空,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生机勃勃的街道,心中却想着远在数百公里之外,南陵市那片被鲜血浸染的矿山。
名声、赞誉、报道……这些都是“标”。
只要那样的悲剧还在发生,只要林德义那样的官员还在高坐庙堂,他所获得的任何赞美,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陈阳。”丁凡忽然开口。
“到!”陈阳立刻立正。
“通知下去,明上午九点,召开市委常委扩大会议。”
陈阳一愣,最近并无重大事项,为何突然要开常委会?
丁凡没有解释,只是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面前一张空白的稿纸上,一笔一划,沉稳有力地写下了几个字。
他将稿纸转向陈阳。
陈阳的目光落在纸上,看清了那行字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都为之一滞。
只见稿纸上,写着一行标题——
《关于在全市构建“廉政风险防控体系”的初步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