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微弱的光。
从高墙窗的铁栏里漏下来，像一把生锈的刀子，勉强切开柴房的昏暗。
韦宝坐在一堆干草上，屁股硌得生疼。
空气里是灰尘和霉烂木头的气味。还有恐惧的味道。他自己的。
门，锁着。
窗外偶尔有脚步声经过，不紧不慢，像猫盯着耗子洞。
海公公。
那个老太监。
把他扔进这里时，只留下一句话，像毒蛇吐信：
“杂家得去查查。若你是偷跑进宫来的……嘿嘿。”
那两声“嘿嘿”，比什么都吓人。
韦宝打了个寒颤。他知道，那老乌龟眼里的杀机是真的。查清了，自己就没用了。
等死？
他韦宝可不是等死的料。
得想办法。至少，得找点乐子，不能这么干坐着吓死自己。
他爬起来，扒着门缝往外看。
是个冷清的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太监，正无聊地蹲在廊下，拿根草逗蚂蚁。
机会！
韦宝眼珠一转，捏着嗓子，轻轻叩门：“外面的哥哥？外面的哥哥？”
太监吓了一跳，警惕地望过来：“谁？”
“弟桂子，新来的。”韦宝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又可怜又讨好，“哥哥行行好，闷死了，能不能给副骰子玩玩？就一会儿？”
“骰子？”太监狐疑地走近，“你谁啊？怎么关这儿？”
“唉，得罪了海公公呗。”韦宝叹气，演技十足，“哥哥，帮帮忙，下次赢了钱，分你一半！”
听到钱，太监眼睛亮了一下。宫里日子枯燥，赌两把是底下人最常见的消遣。
他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看，飞快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布包，塞进门缝：“快着点！让人看见，咱俩都得完蛋！”
“多谢哥哥！”韦宝大喜，捡起布包，里面是两粒磨得油光的骨骰。
有了骰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辆草。他缩回角落，自己跟自己掷着玩，嘴里念念有词：“灵灵地灵灵，韦大爷这回一定要赢……”
不知过了多久。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不是那太监。
韦宝立刻把骰子藏好，屏住呼吸。
锁链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又飞快地把门带上。
不是海公公。
是个少年。穿着普通太监的灰布衣裳，但料子细软，脸蛋白净，眉眼间有股压不住的清贵气。尤其那双眼，亮得惊人，带着种好奇和审视，上下打量着韦宝。
“你就是海老公新抓来的太监？”少年开口，声音清朗，故意压着，却没什么恭敬意思。
韦宝心里嘀咕：这又是哪路神仙？
他赶紧点头哈腰：“是是是，人桂子。哥哥怎么称呼？”
少年没回答，反而走近两步，饶有兴趣地问：“听……你会赌钱？”
韦宝一愣，随即暗喜：有门！
“略懂略懂！”他搓着手，掏出骰子，“哥哥也有兴致？”
少年看了一眼骰子，眼神里闪过一抹跃跃欲试，却又撇撇嘴：“这东西没劲。你会不会摔跤？”
“摔跤？”韦宝又是一愣。这宫里的人，爱好还挺别致。
“怎么？不敢？”少年激他。
韦宝哪受得了这个？脖子一梗：“谁不敢？在扬州，爷我摔遍胡同无敌手！输了怎讲？”
少年笑了，像只找到玩伴的猫：“输聊学三声狗叫！再给赢家磕个头！”
“好！”韦宝来了劲，“怕你不是好汉！”
两缺即在狭的柴房里摆开架势。
少年显然练过，下盘稳，手法巧。但韦宝是市井里真刀真枪滚出来的，招式下流，专攻下三路，又泼皮无赖，抱腿、搂腰、掐软肉，无所不用其极。
一时间，草屑纷飞，两人扭作一团，气喘吁吁，谁也奈何不了谁。
最后，韦宝使了个阴招，假装脚滑，一把将少年绊倒，整个人压了上去。
“赢了！叫！”他得意洋洋。
少年被压着，脸憋得通红，却不服输：“你耍诈！”
“又没规定不能耍诈！”韦宝耍无赖，“快叫！”
少年瞪着他，忽然也笑了，不是生气，倒觉得新鲜：“你这子，有点意思。”他也没赖账，压低声音，“汪汪汪”学了三声，又快又轻。
韦宝心满意足，放开他。
两人并排坐在草堆上，都有些喘，却都觉得痛快。
“你叫什么？”少年问。
“都叫我桂子。”韦宝道，“你呢？”
少年眼珠转了转：“叫我玄子吧。”
“玄子？”韦宝觉得这名字有点怪，但也没多想，“你功夫不错，差点就输给你了。”
“你也不赖，够无赖。”玄子笑道，“宫里闷死了，都没人敢跟我真打。”
“那以后咱俩常玩？”韦宝顺杆爬。
“行啊！”玄子一口答应，显得很高兴。
他又坐了一会儿，跟韦宝胡扯了些宫里哪儿的点心好吃，哪个管事太监最凶，才拍拍屁股站起来。
“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冲韦宝眨眨眼，“放心，海老公那边，我帮你情。”
门轻轻关上。
韦宝愣在原地。
这玄子……口气不啊？还能在海公公面前上话？
他咂摸着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扭打，和那少年亮得过分的眼睛。
这深宫禁苑，好像也不是只有海公公那种阴森的老乌龟。
还有点……别的意思。
他摸出那两粒骰子，在手里掂拎。
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