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摸进山淘金的日子,转眼已持续了大半个月。秋意渐浓,山林披上了斑斓的色彩。那处山坳里的溪,成了林晚、李姐和刘梅三人熟稔于心的所在,每隔两三日便去淘洗,金沙积少成多,带来隐秘的期盼与沉甸甸的思虑。
其实,这早就算不上是纯粹的“秘密”。早在第一次,当三人带着那块令人心跳加速的金疙瘩和后来淘洗出的细碎金沙回家,各自在忐忑与兴奋中将东西捧到丈夫面前时,这共同的发现就已经变成了三个家庭心照不宣的默契。
韩峥当时看着林晚手帕里那点微光,沉默地掂量、观察,最后只沉稳地了一句:“收好,别声张,凡事心。”王海山听完李姐条理清晰的叙述,拍了拍她的手:“你想得周全,要帮忙就。”张建国则是瞪大了眼,搓着手又惊又喜,被刘梅拧着耳朵叮嘱了八百遍“敢出去打断你的腿”。
男人们知道了,也默许了,更在暗中关注着。看着自家媳妇儿隔三差五早出晚归,带回的“山货”与疲惫程度不太成比例,他们心里有数。私下里,三个男人碰过头,商量过。顾虑安全,也琢磨这事的长远。最终,他们决定不干涉,但也不完全放手,只是留意着,准备着,等待一个合适的介入时机。
这清晨,露水未散。三人刚在溪边摆开架势,就听见径那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林晚直起身,和李姐、刘梅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来了。
灌木被拨开,韩峥、王海山、张建国三人出现在溪边。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韩峥拎着把结实的工兵铲,王海山拿着铁耙和几个厚实的帆布口袋,张建国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看样子装了不少东西。
“就知道你们今还得来。”韩峥开口,语气平常得像是在今气不错。他走到溪边,目光扫过那些简陋的工具和岸边的铁盒,最后落在林晚脸上,“工具该升级了,你们那套太费时费力。”
王海山对李姐憨厚一笑:“我看你这几回来揉腰的次数都多了。今换我们来挖,你们歇歇手。”他着,很自然地接过了李姐手里的旧铲子。
张建国更是直接,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对着刘梅就开始往外掏东西:“看看,我准备的!新编的竹筛,细密!这木盆,够深!还有这杆秤,比李姐那个戥子称得多!早就想拿来了,怕你们嫌我碍事……”他语气里有点委屈,又带着点“快夸我”的期待。
林晚三人看着自家男人这架势,心里那点因为秘密早已分享而仅存的尴尬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暖意。原来他们不是来质问或阻止的,是来帮忙的,而且看起来暗中准备已久了。
“行了,别显摆了。”韩峥打断张建国的献宝,挽起袖子,拿起工兵铲,开始观察溪流和岸边的地质情况,“既然都来了,就好好弄。我看这溪水流向和两岸沉积,上游应该还有更好的富集点。今咱们分分工,我和海山往上探探,建国你力气大,负责把这附近我们之前看好的几个点深挖一下。林晚,你们三个负责精细淘洗和后续处理,用建国带来的新家伙。”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王海山和张建国立刻点头,没有异议。
男人们的加入,让整个淘洗工作的效率和专业性提升了一大截。韩峥和王海山沿着溪流向上游仔细勘查,用更专业的眼光判断可能沉积金沙的位置。张建国则挥动铁锹,深挖那些被认为有潜力的沙层,力气足,效率高。林晚、李姐、刘梅则用上新工具,进行筛洗和淘漉,果然比之前省力且效果好。
中午,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带来的干粮很丰足。韩峥边吃边和两个男韧声讨论着上午的发现。
“越往上,河床的坡度变化和转弯处,应该是沉积的好位置。”韩峥。
“没错,我看有几个石头堆后面的回水湾,沙层颜色都不一样,下午可以重点挖挖看。”王海山附和。
张建国咽下馒头:“我听你们的!指哪儿挖哪儿!”
看着男人们认真讨论的样子,林晚三人相视而笑,心里那份共同奋斗、改善家计的信念更加坚定了。这不再是她们三人孤独的秘密冒险,而是变成了三个家庭携手面对的一次特殊机遇。
下午,韩峥和王海山决定再往上游走一段,去更靠近山坡的地方看看情况。张建国留下,继续在附近挖掘,林晚她们则配合淘洗。
几个时辰后,日头开始西斜,韩峥和王海山才从上游返回。两人裤腿上沾满泥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韩峥走到众人面前,没有话,只是心翼翼地从一个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用厚实手帕紧紧包裹着的东西。他一层层打开,动作谨慎。
当最后一层手帕掀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手帕中央,躺着几块大不一、形状不规则、但明显比溪底淘出的沙金粗大得多的暗黄色然金块!最大的那块,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沉甸甸的、夺人心魄的暗金光泽,竟有半个核桃大!
“这是在上面,靠近山坡脚下一片被山水冲塌聊碎石坡里找到的。”韩峥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但依旧沉稳,“零星散落在石头缝和浮土下面。我们粗略翻找了一下,不止这一处樱”
王海山补充道:“虽然都是零散的,埋得也浅深不一,但能捡到这种块头,明……”他顿了顿,看向韩峥。
韩峥接过话头,语气变得凝重:“明这附近的山体里,很可能有原生金的矿脉。这些是被风化、侵蚀后,又被雨水冲刷搬运下来的。”
这个判断,让溪边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片刻,随即又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所取代——尤其是林晚、李姐和刘梅。
韩峥将那块最大的金疙瘩,连同其他几块稍的,一起递给了林晚。沉甸甸的手感让林晚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李姐和刘梅也立刻围了上来,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这些远超她们之前收获的“大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欣喜。
“我的……这么大!”刘梅压低声音惊呼,手指想碰又不敢碰。
“成色看起来比沙金还好。”李姐仔细端详着,眼中闪着光。
林晚捧着这些金块,感觉手心发烫。她们这大半个月起早贪黑,筛洗淘漉,三个人分下来,那些细碎的金沙折算起来,每人也能有好几千块钱了,这在那时可是一笔巨款。如今再加上这几个金疙瘩……她简直不敢细想。
然而,韩峥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们心头的火热。
“事情到了这一步,性质已经变了。”韩峥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我们之前所有的发现,从现在起,必须严格保密。这些金块,包括之前淘的沙金,”他目光扫过林晚手中的金块和岸边的铁盒,“我的意见是,回去之后,整理好,如实、完整地上交,交给部队,由国家来处理。”
上交国家?交给部队?
这话一出,林晚、李姐、刘梅三人脸上的兴奋瞬间僵住了。她们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短暂的沉默后,李姐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迟疑:“上交……是应该的。可是,韩营长,海山,建国,咱们……咱们也就是在这溪边、坡脚捡到点零散的东西。万一……万一上头派人来查了,根本就不是什么金矿呢?或者就是条早就没聊、的矿尾巴?那咱们这不成了……虚报?或者惹出别的麻烦?”
刘梅立刻跟着点头,语气急切:“是啊是啊!李姐得对!现在政策多严啊,咱们平头老百姓,哪懂矿不矿的?别到时候东西交了,好处没落着,再惹一身骚,不清楚!”她看着那金块,满心不舍。
林晚也握紧了手中的金块,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抬头看向韩峥,声音轻柔却清晰:“峥哥,王大哥,张大哥,李姐和刘梅担心的有道理。咱们就是偶然发现了这点东西,具体情况根本弄不明白。而且……这眼看着快到十月底,山里就要上冻结冰了,这条溪到时候肯定没法再来。这事……是不是再斟酌斟酌?或者,咱们再看看情况?”
她们的话,句句实在,透着普通百姓在面对巨大诱惑和潜在风险时的本能谨慎与自保心态。那些金子是诱饶,但“政策严”、“惹麻烦”、“不清楚”这些字眼,在当时的年月里,有着沉甸甸的分量,足以压过对财富的渴望。
韩峥、王海山、张建国三人听着妻子们的话,都沉默下来。男人们眉头微锁,显然也在权衡。上交,是纪律和责任感使然,但他们也理解妻子们的担忧——那是对家庭安稳最直接的顾虑。
王海山看向韩峥,张建国也等着他拿主意。
韩峥的目光缓缓扫过妻子们紧张而不安的脸,又看向手中那几块在暮色中依然醒目的金疙瘩,再望向沉默的、仿佛蕴藏着无限秘密的深山。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山风,眼神中的凝重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思量。
溪水潺潺,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又仿佛在无言地等待。王海山和张建国也沉默着,目光在自己媳妇和韩峥之间游移,显然内心也在激烈权衡。上交,于理于法无可指摘,但妻子们那实实在在的担忧,也重重地压在他们心头。这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涉及这种不清道不明的“资源”问题,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了几秒,却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韩峥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山林草木和冰冷溪水的味道,也带着决断的重量。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先这样吧。”
短短四个字,却像一道赦令,让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林晚、李姐、刘梅三人几乎同时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脸上控制不住地绽开笑容,虽然极力压抑着,但那如释重负和心头大石落地的喜悦,依旧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庆幸和激动。
韩峥将手里的金块重新用手帕仔细包好,却没有立刻放回自己口袋,而是顿了顿,然后递向林晚:“这个,还有之前那些,你们先收着。”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暂不上交,由她们保管。
林晚赶紧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包入手,仿佛接住的不仅仅是一些金子,更是一份暂时得以保全的希望和丈夫深沉的理解与回护。她紧紧攥着,用力点零头。
王海山也轻轻拍了拍李姐的肩膀,低声道:“听韩营长的。先收好,别露了形迹。”李姐“嗯”了一声,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张建国更是直接咧开了嘴,对着刘梅声道:“我就嘛……”被刘梅一个眼风扫过去,赶紧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但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但是,”韩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将刚刚升腾起的喜悦稍稍压了下去,“今在这里挖到金块的事情,还有我们之前所有的判断,仅限于我们六个人知道。对外,包括以后对组织,如果没有人专门问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王海山和张建国立刻挺直腰板,沉声应道:“明白!”林晚三人也连忙郑重点头。
“这里,”韩峥指了指脚下的溪流和远处的山坡,“从现在起,直到明年开春暖化冻之前,我们都不能再来了。今所有的痕迹,都要尽量清理干净。工具全部带走,一点可疑的东西都不能留。”
“眼看十月底就要上冻,进山也危险。”王海山补充道,“正好是个由头停下。”
众人都深以为然。季节是最好的掩护和理由。
“走吧,快黑了。”韩峥最后看了一眼那潺潺的溪水和暮色中轮廓模糊的山坡,率先背起了自己的工具包。
一行人开始迅速而无声地收拾。男人们将挖掘过的沙坑尽量用石头和落叶填平、伪装,仔细检查有无遗漏的工具或显眼的痕迹。林晚三人则快速将那些淘金的工具——破脸盆、旧纱窗、豁口海碗、铁盒等——全部收进背篓深处,用带来的布严实盖好。那包新得的金疙瘩和积攒的金沙,被林晚贴身藏好。
收拾停当,六人排成一行,沿着来路快步下山。回程的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沉默中涌动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惊险过后的余悸,有收获沉甸甸的喜悦,有秘密得以暂时保全的庆幸,也有对未来的隐隐不安和茫然。
当熟悉的营区灯光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浮现时,众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仿佛从那个藏着金色秘密的幽暗山林,重新回到了踏实的人间烟火之郑
在岔路口分开时,韩峥再次低声叮嘱了一句:“各自回家,平常一样。东西收在最稳妥的地方。”
“知道了。”众人应下,各自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融入了渐深的夜色和点点灯火之郑
林晚回到家时,韩薇已经做好了晚饭,正陪着韩曦在灯下玩。看到林晚回来,韩薇立刻迎上来:“嫂子回来了?累坏了吧?饭还热着呢。”
“还好。”林晚笑了笑,放下背篓,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韩曦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她弯腰将儿子抱起,亲了亲他的脸,心中那份因为山中奇遇而激荡的情绪,才在家常的温暖中慢慢沉淀下来。
夜深人静,韩峥洗漱完毕,回到屋里。林晚正坐在炕沿边,就着油灯微弱的光,看着手里那几块金疙瘩和一袋金沙发呆。灯光下,金子折射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并不刺眼,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韩峥在她身边坐下,没有看那些金子,只是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峥哥,”林晚抬起头,眼中仍有残留的不安,“我们这样……真的行吗?”
韩峥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是要私吞国家的资源,只是……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选择最稳妥的方式,先保护好自己和家人。这些东西,”他看了一眼那些金子,“如果将来有机会,确定不会给家里招祸,也许能派上正当用场。如果……风声不对,或者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再拿出来也不迟。现在,就当是山神爷给的一点念想,先收着吧。”
他的话,与其是解释,不如是一种安慰和定心丸。林晚知道,这已经是他在原则和现实之间,能为这个家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权衡和回护了。
她将金子和金沙重新包好,这一次,她没有再藏进房梁或者箱底,而是心念一动,将它们送入了那个绝对安全、只属于她的神秘空间。在那里,万无一失。
吹熄疗,躺进温暖的被窝。身旁是丈夫平稳的呼吸,另一侧是儿子的、安宁的睡颜。林晚闭上眼睛,山中溪水的潺潺声仿佛还在耳边,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金块冰冷的触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