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红松屯好像是在做梦。
一场连着一场的喜事,像是炸雷一样,把这个沉睡了几百年的山村,彻底给震醒了。
先是那条路。
黑黝黝的柏油路,像一条巨龙,从县城的方向蜿蜒而来,一口气扎进了村口。
平整,宽阔,还冒着热气。
那是沥青的味道,在村民们鼻子里,这味儿比红烧肉还香!
通车那,全村人都没下地。
大家伙儿围在路边,想上去踩两脚,又不敢。
怕把这金贵的“黑地毯”给踩坏了。
“乖乖!这就是柏油路?”
张屠户穿着那双甚至还没舍得下地的解放鞋,试探着把脚尖点在路面上。
硬的。
平的。
不粘泥,不打滑。
“这路……真他娘的俊啊!”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里却全是亮晶晶的光。
以前进趟城,那是遭罪。
晴一身土,雨一身泥,那辆破牛车颠得人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现在呢?
“以后咱们进城,骑上洋车子,那就跟飞一样!”
赵铁柱蹲在路边,颤抖着手摸着那黑色的路面。
老泪纵横。
“祖祖辈辈盼的路啊……终于通了!”
林山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帮激动得像孩子的乡亲们。
他笑了。
笑得很从容。
这条路,是他用那几吨黄金,用那份绝密图纸,甚至是拿着命换回来的。
值了。
真值了。
“山子!”
一辆崭新的大解放卡车,按着喇叭,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中间。
车门打开,马国良跳了下来。
这老子今穿得格外精神,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路修好了,以后我那供销社的车,就能直接开到你们厂门口拉货了!”
他冲过来,一把抱住林山,激动得满脸通红。
“兄弟,你知道这意味着啥不?”
“意味着效率!意味着钱!”
“咱们的蜂蜜,咱们的山货,以后那是源源不断地往外运啊!”
林山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神里闪烁着野心。
“马哥,这才哪到哪。”
“好戏,还在后头呢。”
路通了,只是第一步。
更让人心跳加速的,是那晚上。
夜幕降临。
整个红松屯,却没有茹油灯。
大家都聚集在打谷场上,或者站在自家院子里,仰着脖子,盯着屋檐下那个的玻璃泡子。
电灯泡。
电工师傅站在变压器底下,手里握着那个巨大的闸刀。
“大家注意啦!”
“我要合闸了!”
全村几百口子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连狗都不叫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紧接着。
“滋——”
电流涌动的声音,像是血液流过血管。
下一秒。
光!
刺眼的光!
毫无征兆地,从那个的玻璃泡子里,喷涌而出!
“亮了!亮了!”
“我的妈呀!咋这么亮啊!”
“跟白似的!连地上的蚂蚁都能看见!”
惊呼声,尖叫声,欢呼声。
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庄!
那些习惯了在昏暗油灯下眯着眼缝补衣服的妇女们,捂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只见过月亮和星星的孩子们,围着电线杆,兴奋地又蹦又跳。
赵铁柱站在大队部,看着头顶那盏惨白的白炽灯。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亮堂……”
“真他娘的亮堂啊!”
“咱们红松屯,终于……不做睁眼瞎了!”
林山家的四合院里。
苏晚萤站在堂屋中央,看着那盏明亮的灯泡,有些恍惚。
这光线,让她想起了上海的家。
那个充满了书香和琴声的家。
“怎么了?想家了?”
林山走过来,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灯光下,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里满是宠溺。
“没樱”
苏晚萤摇了摇头,转过身,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这就是家。”
“有光,有你。”
“这里……就是最好的家。”
林山笑了。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整个红松屯,此刻就像是一颗镶嵌在黑夜里的夜明珠。
灯火通明,熠熠生辉。
那座位于村东头的山货加工厂,更是亮如白昼。
那是希望的光。
也是野心的光。
“媳妇。”
林山指着那座工厂,声音低沉而有力。
“路通了,电也通了。”
“咱们的厂子,现在看着……是不是有点了?”
苏晚萤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原本觉得很大的院子,此刻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局促。
堆积如山的原材料,挤得满满当当。
那几台机器,虽然还在轰鸣,但显然已经有些吃力了。
“是零。”
苏晚萤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现在的产量,已经跟不上订单了。”
“马主任那边催了好几次,是省里的供销社都在要货。”
“还有你那个战友,部队也想采购一批作为特供。”
“咱们……得扩建了。”
林山咧嘴一笑。
“那就扩!”
“这回,咱们不搞打闹。”
“我要把这厂子,建成全省最大的!”
“我要让这灯光,照亮整个长白山!”
夫妻俩站在灯下,描绘着未来的宏伟蓝图。
那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属于他们的辉煌。
然而。
在村子的另一头。
在那个即使通羚,也依然显得阴暗、破败的老林家院子里。
一盏昏黄的灯泡,在风中摇曳。
刘兰芝坐在炕沿上,听着外面的欢呼声,看着远处林山家那刺眼的灯火。
她的脸,扭曲得像个厉鬼。
嫉妒。
怨毒。
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凭什么……”
她死死地抠着炕席,指甲都断了。
“凭什么那个畜生能过得这么好?”
“凭什么我们家就要遭这种罪?”
炕上,断了腿的林宝,正在哼哼唧唧地喊疼。
角落里,成了酒鬼的林建国,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这个家,已经完了。
彻底完了。
“不协…”
“我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刘兰芝猛地站起身,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还有半截铅笔。
那是她让林珠从镇上带回来的。
“既然我过不好……”
“那谁也别想过好!”
她咬着牙,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个字。
那是给县里革委会的……
举报信!
“林山……投机倒把……私吞集体财产……”
“还有那个苏晚萤……资本家的大姐……成分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要把那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给硬生生地……
射下来!
“等着吧。”
刘兰芝看着信纸,发出了夜枭般的冷笑。
“路修好了是吧?”
“电通了是吧?”
“我倒要看看……”
“等调查组下来的时候。”
“你那座金銮殿……”
“还能不能,亮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