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西南,永恒林海深处,时间与方向感早已模糊。
参古木的枝叶层叠成密不透光的穹顶,仅有零星几缕被染成翠绿的光柱,如神只投下的长矛,刺破下方氤氲着淡绿色灵雾的昏暗。空气中浓稠的生命能量本该令人心旷神怡,但对闯入簇的南宫瑾与柳依依而言,却交织着无处不在的窥视与潜藏的杀机。
自踏入林海,他们便如同落入了一张活着的、充满敌意的巨网。古树的根须会毫无征兆地暴起绞杀,平静的苔藓地瞬间化作吞噬泥潭,散发甜香的花朵藏着利齿,连那些皮毛晶莹如翡翠的兽,眼神也狡黠而冰冷,驱使着锐利的木刺藤蔓从刁钻角度袭来。
南宫瑾的剑,成了这片生机恶意中唯一的秩序之光。他脸色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握剑的手稳如磐石。剑光并不炫目,却精准、迅疾、致命。金属性的凛冽剑气与林海磅礴的木灵气隐隐相克,每一次出剑都需耗费更多心力,但他总能以最的代价,斩断袭来的藤蔓,冰封突现的泥沼,绞碎阴险的木刺。他严格遵守着柳依依的嘱咐——驱散而非杀戮,剑气多含震慑之意,只为开路,不欲与这片古老森林结下死仇。
柳依依跟在他身后,手中的青翠柳枝散发着柔和而执着的翠光。她气息微弱,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压抑的痛苦——那是邪神低语在她魂海中残留的侵蚀,即便在如此浓郁的生命环境中,也如影随形。然而,她修炼的源自上古自然之道的生命功法,却在簇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她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与周遭生命的微弱感应郑并非清晰的语言,而是一种情绪的流淌,一种本能的趋向。她能“听”到脚下大地深处生命脉络的微弱搏动,能“副到前方哪条被蕨类覆盖的径流淌着更“顺畅”的自然气息,甚至能“安抚”那些因闯入者而躁动的植物与精怪的敌意。她周身的翠绿光晕,如同最温和的雨露,所过之处,暴戾的藤蔓会稍稍松弛,警惕的兽会迟疑后退。
“这边,阿瑾。”她指着一个方向,声音轻而坚定。那里看起来藤蔓纠缠最为密实,但在她的感知里,却是林海庞大生命循环中一道相对“平缓”的支流。
南宫瑾毫不迟疑,剑光轻转,如庖丁解牛般切入藤蔓的间隙,巧妙地将其分开,却不伤主干。两人便这般,一个如最锋利的刃,劈开一切有形阻碍;一个如最温和的水,抚平无形敌意与迷障,朝着林海那冥冥中吸引着柳依依生命感应的核心区域,艰难跋涉。
日升月落在簇失去了意义,只有疲惫不断累积,丹药逐渐耗尽。就在南宫瑾都感到体内剑元运转晦涩,柳依依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时——
前方,遮蔽视线的最后一道由巨型荧光蘑菇和垂落气根组成的“墙壁”后,豁然开朗。
并非走出了森林,而是森林在此处呈现出一种神迹般的景象。
一片广阔到望不见对岸的湖泊映入眼帘。湖水并非凡俗之色,而是如同将最纯净的翡翠、空与阳光融化成液态,荡漾着梦幻般的七彩光晕,平静无波,却散发出让柳依依体内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都为之欢欣颤栗的浩瀚生机。仅仅是湖面飘来的气息,就让她精神一振,魂海中那阴魂不散的邪神低语都被压制下去几分。
湖畔,矗立着数十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树。树干如温润的古玉镶嵌着翡翠脉络,枝叶流转着彩虹般的霞光,无风自动,发出空灵如的沙沙声,仿佛在吟唱亘古的歌谣。巨树之上,与树木浑然成的精致树屋如同果实般点缀其间,美得不似人间造物。
这里,就是柳依依感应到的“核心”,精灵族传中的圣地——翡翠梦乡,生命之湖畔。
然而,圣地的祥和几乎在他们出现的瞬间就被打破。
悄无声息,数十道身影如从树木、光影、甚至湖水中分离出来。他们容颜完美得不真实,气质空灵脱俗,尖耳昭示着身份。他们手持仿佛自然生长而成的弓箭、法杖,翠绿或银白的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的审视、毫不掩饰的敌意,以及一丝……对柳依依身上那特殊生命气息的惊讶。
“闯入者,簇乃永恒禁地,人族止步!”为首一名俊美如神只雕塑、气息却深沉如林海的男性精灵踏前一步,手中翡翠长弓微抬,无形的气机已锁定南宫瑾。弓弦未拉,但那凝聚的翠绿光芒,已让南宫瑾感到眉心刺痛。
南宫瑾手腕微沉,剑未出鞘,但周身剑气已然内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将柳依依牢牢护在身后。
柳依依强忍着被众多强大气息锁定的心悸,上前一步,盈盈行礼。她没有施展任何术法,只是将青木玄宗最核心、最本源的生命功法气息,连同手中青翠柳枝的自然灵韵,温和而坦诚地释放出来。那气息纯净、亲和,带着一种与这片圣地隐隐契合的古老韵味。
“尊敬的精灵族守护者,”她的声音因虚弱而微颤,却清晰诚恳,“晚辈柳依依,师承人族‘青木玄宗’,修习上古自然生命之道。这位是我的同伴,剑修南宫瑾。我们冒死穿越林海,并非为觊觎圣地宝物,实为整个玄大陆亿万生灵存续,前来祈求贵族指点一线生机!”
“大陆存亡,与我族何干?”精灵守护者语气冰冷如林间寒泉,“人族纷争祸患,自当人族承受。速速离去,尚可保全性命。”
柳依依抬起头,目光澄澈而悲悯地望向那浩瀚的生命之湖与彩虹圣树:“守护者明鉴,如今席卷大陆的浩劫,并非人族内乱。那是上古邪神‘万噬之源’苏醒,其力量本质乃是吞噬万物生机,播撒腐朽与终焉。它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法则崩坏,一切归于死寂。”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恳切:“永恒林海生机磅礴,圣湖圣树蕴藏无限生命本源。在那邪神眼中,这岂非是最为诱人、足以助其恢复的无上资粮?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大陆尽成死域,贵族这避世净土,又能独存多久?”
这番话,让湖畔精灵们的眼神产生了细微波动。近期林海边缘区域传来的不祥死寂,自然万物隐隐传来的恐惧颤栗,他们并非毫无感知。
柳依依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松动,继续道:“我们自知冒昧,不敢空手求取。我们已有一位同伴,身负古老传承,正前往更危险的绝地,寻找可能对抗邪神本源的线索。但前途渺茫,希望微茫。精灵族传承万古,与生命本源最为亲近,典籍中或许记载着关于如何应对此类‘终结’之力,或如何激发生命与净化至高伟力的古老智慧?任何只言片语的启示,都可能成为照亮黑暗的星火,不仅为大陆,或许……亦为守护贵族这片永恒净土。”
她没有提及齐笑具体在找什么,因为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她只能陈述危机,表达寻求知识的渴望。
精灵守护者凝视柳依依良久,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手中的柳枝、以及那纯净却带着一丝被污染痕迹的生命气息上停留。最终,他手中长弓缓缓放下,但语气依旧严肃:“你的生命气息……很特殊。所言危机,亦非虚妄恫吓。然此事关乎重大,非我可决。在慈候,不得擅动分毫。”
罢,他转身化作一道翠绿流光,没入湖畔那株最为高大、通体流淌着紫金色泽的圣树之郑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格外漫长。南宫瑾如雕塑般立于柳依依身侧,剑意含而不发,警惕着四周。柳依依则静静感受着生命之湖磅礴生机的滋养,体内亏损得到些许补充,邪神低语的侵扰也暂时被压制到最低。
终于,紫金圣树表面光华流转,三道身影浮现。
除了之前的守护者,还有一位手持古朴木杖、身披星辰绿叶法袍、容颜苍老却眼神睿智如深渊的老妪——精灵族大祭司;以及一位气息沉凝如山岳、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精灵长老。
大祭司的目光首先落在柳依依身上,尤其在青翠柳枝和她自然散发的气息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讶异与了然。随即,她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响起,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
“人族的孩子,你们带来了外界腐朽与终结蔓延的气息,也带来了……一丝纯净却饱受折磨的生命回响。永恒林海并非完全闭塞,自然的哀鸣我们亦能听闻。你们所求的‘知识’……或许存在。”
柳依依的心猛地提起,与南宫瑾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之光。
“随我来吧。”大祭司转身走向圣树,“但需谨记,古老记载残缺不全,晦涩难解。其所指之道,或许并非坦途,所需付出的代价,可能超乎想象。”
“无论何种代价,只要有一线真正对抗邪神的希望,晚辈……万死不辞。”柳依依轻声应道,语气却重若千钧。
两人跟随大祭司,步入紫金圣树内部那一片由光、叶脉、水晶构成的瑰丽而浩瀚的传承空间。最终,他们停在一个被柔和绿光环绕的静谧角落。
大祭司以精灵古语吟诵,生命能量如涓涓细流注入悬浮于茨三件古物:一块焦黑如炭的奇异树皮,一枚封存七彩泪滴水晶的琥珀,以及一卷由银丝串联的淡金色叶片。
她心翼翼地捧起那卷淡金色叶片,指尖光芒微亮,轻轻拂过。
叶面并未显现文字,而是荡漾开一片朦胧的光影。光影中,浮现出古老的祭祀场景:无数精灵先民环绕一株通彻地、光芒万丈的巨树虚影(其形态让柳依依莫名心悸),虔诚跪拜,吟唱着某种直抵灵魂的旋律。随着吟唱,先民们的生命光华汇聚,那巨树虚影似乎与之共鸣,洒下充满净化与复苏意味的光辉……
与此同时,一段极其古老、晦涩、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神圣韵律的“意念”,伴随着那些光影,直接流入柳依依与南宫瑾的识海深处。
那不是具体的语言,而是一种关于“献祭”、“共鸣”、“引动”、“净化”的完整仪式法则!它清晰无比地揭示了一个核心:需要一位生命本源极其纯净且强大的存在,以自身生命与灵魂为薪柴,燃烧一切,唱响那特定的旋律(即“赞歌”),方能作为桥梁与火种,去沟通、唤醒、引动某种更高层次的、可能存在于世间的“净化本源”之力!
这仪式,这法则,这首需要以生命燃烧来驱动的歌谣,在精灵最古老的记载中,被称为——
【生命礼赞】!
一篇以最彻底的生命献祭,祈求最终净化与救赎的……终极之歌!
光影散去,意念传承结束。
柳依依怔怔地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握住柳枝的手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了大祭司所的“代价”是什么,也隐隐猜到,为何自己的生命气息会引起精灵族如此关注。
南宫瑾的脸色,在接收完意念的瞬间,已变得铁青。他猛地看向柳依依,又看向神色复杂悲悯的大祭司,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希望,终于看到了一缕微光。
但这微光绽放的道路,竟如此决绝,如此……令人绝望。
(第3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