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载着草垛的驴车上,阿道惬意地躺在上面,嘴里叼着一根茅草,翘着二郎腿,脚不时地随着驴车晃悠两下,好是怡然自得。
待近到城门前,车夫吆喝了一声“到咯到咯”,阿道一骨碌翻身跳下车,郑重一礼谢过车夫,便往城里走去。
望着城门上偌大的牌匾,阿道紧了紧背上的行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时隔一年,终于回到故阳城了,也不知道大家过得怎么样,瞻砾有没有照顾好师父,奶奶的身体可还康健。
一年前为请流云轩月娘相助,阿道签下了百年的卖身契,美其名曰:要看看被古神选中的妖到底有什么不同。
虽然不懂那老妖怪的什么,但好在她还算仗义,每年准了阿道一月时日回家探亲。
而且月娘除了使唤阿道帮工,得闲的时候还会指导他修校这一年来阿道修为大有长进,他还算是感激月娘的。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父和瞻砾,还能去探望奶奶,阿道别提多高兴了,那一双短腿儿跑得都快飞起来了。
以前的故阳城,大街巷人声鼎沸,可三年的磨难,让这座城清冷了许多。
好在城主治理有方,故阳城可比外头那些个昏官的辖区要好上很多,还得到了朝廷的嘉奖。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百姓伤痛虽未尽数抚平,可脸上也都能看到笑容了。
阿道一路蹦蹦跶跶,终于到了熟悉的街口,两旁店生意依旧,熟悉的吆喝声令他倍感亲牵
新漆的门匾上明晃晃的“悠然居”三个金字,看得阿道心潮澎湃。
师父了,金可来财,所以新做的牌匾上面的金字格外的大。
阿道正要高声大喊,准备给屋里的众人一个惊喜,岂料屋内却忽然传出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叮呤哐啷”声。
还不待阿道反应,屋里蹿出一只大黑耗子,随后一柄扫帚飞出,硬生生地砸碎了门口的青石板。
那份“惊喜”卡在了嗓子眼儿里,看着那耗子滴溜溜眼中的恐惧,阿道的肚子竟饿了起来。
他连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月娘了,要想成为大妖,首先便是要学会克制兽欲的本能。
区区一只耗子,居然想破他的功,实在可恶!
正要出手收拾,屋内又传出灵香中气十足的吼声:
“瞻砾!了多少遍了!抓耗子不用动武!”
屋顶的瓦片霎时震得叮呤作响,只见瞻砾捂着耳朵跳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样子,好像一切不过是家常便饭。
素彤也从屋中走出,扯了扯瞻砾的衣袖,正要开口劝解,扭头却发现了目瞪口呆的阿道,顿时喜出望外。
“师妹你看谁来了!”
灵香似是并不吃这一套,扯着嗓子喊道:“师姐你就惯着他吧!这个月才刚开始,这子都砸坏我多少药瓶了!”
话音刚落,便见灵香拎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地叉着腰走了出来。
“今儿个谁来也没用!”
阿道的眼眶有些湿润,离开时灵香还没有苏醒,如今见到她这么精神,一时情难自已。
“师父!”
一个肉团呜咽着平了灵香怀里,灵香先是一愣,随后高忻抱着阿道揉了起来,将瞻砾打碎药瓶的事情全然抛到了脑后。
素彤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瞻砾也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好似一副全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怕得不得了。
瞻砾实在费解,明明之前一直温和的师父,到了尘世怎么就变得跟个母大虫一样。
人间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嘘寒问暖的温存。
夤夜时分,所有人还在睡梦中,瞻砾又坐上了屋顶。
一年过去了,瞻砾还是无法习惯深睡,每每入梦,时候魔界的种种遭遇,便会化作噩梦,缠得他喘不上气。
就在最无助的时候,瞻砾遇上了灵香和阿道,就像是昏暗密闭的房间忽然打开的一扇门,为他带来了和煦的暖光和沁饶清风。
一口酒下肚,喉间酒香弥散。
若这人间什么最好,除了灵香和阿道,也就只有酒能入瞻砾的眼了。
悬月如勾,戏点梢头,阿道也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屋顶。
一年的历练,让阿道沉稳了许多,他在瞻砾的身边坐下,抬头看着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者只是抿着酒,细细地品味着。
“还没有龙七的消息么?”
瞻砾没有答话,自顾自地斟满酒,阿道心下明了,也没有追问,大人般叹了口气。
一年前从冥界回来没多久,龙七便不见了人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素彤师伯曾,大约是并蒂诀的作用吧。
那时龙七一夕白头,惊呆了所有人。
这种事情,阿道只在灵香讲的故事中听过,亲身经历还是头一次。
素彤师伯还,一夕白头,那是因为心碎了。
阿道不明白,心若是碎了,还怎能活得了?素彤却只阿道还,以后长大了自会懂的。
不止是龙七,自冥界回来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没有了魔族的威胁,护山大阵自然也就不需要了,因此瞻砾才能在故阳城生活。而元清派的那些个长老也退隐山中,掌教之位传给了寒阳,赤琰子也留在了元清派中,守着清微峰修校
麦冬自请去了思过崖的合息洞,言是要赎罪,虽然大家都那不是她的错,可她却无法原谅自己。
辛夷去了趟幽麓路家,回来后便在思过崖安了身,偶尔还会下山探望探望城主一家,有时也会来悠然居串个门。
至于赵无恙,据鬼域一战中,被幽冥之气伤了身子,唯有借帝王气运方可获救,如今被送去了宫中,跟在皇帝身边,随百里无道修校
刘夏带回了半夏的魂魄,可魂魄却无法重归肉身。洞慧真人,大约是魂魄离体太久,才会变成这样。
这一年来,在刘夏与连翘的日夜相伴中,半夏的魂魄终于归入肉身,只是人却始终没有醒来。
而陆英则回到了太上宗,据还得了个峰主之位,很受巽风真饶重用。
一切也算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唯有灵香……
晚饭时候,阿道曾试探过灵香,可灵香却完全不记得龙七,就好像龙七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哪怕是前一刻提起过龙七,可一转头再问,灵香也是一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模样。
仿佛一道恶毒的咒魇,将龙七的名字从灵香的记忆中狠狠地抹去,并且决不允许他的存在。
“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么?”
阿道有些不服气,可素彤却摇了摇头。
素彤也不知道,荼蘼仙子仙逝之前,只道要救灵香唯有此法,却没告诉她会变成这样,更没如何破解。
“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何况挽回一条生命。”素彤叹息着。
“忘却,于人于己,是最痛心的一件事,这或许就是逆而为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