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明彻底蔫了。
自从那晚“搜赃”闹剧灰头土脸地收场后,他便以“感染风寒,需静心调养”为由,将自己关在县衙后宅,几乎不再露面。日常的政务文书,都由一个老迈的门房送到他门口,他批阅(或者干脆不批)后再由门房送回前衙。至于这政令能否出得了县衙,他似乎也不再关心。
云溪县的空,仿佛一下子晴朗了许多。压在头顶的那块名为“吴县令”的阴云虽然还在,却已经不再带来风雨。
陈野,这个名义上的县丞,实际上的云溪县掌控者,并没有因为扳倒了吴启明的气焰而志得意满。他比谁都清楚,权力的空窗期是短暂的,内部的稳定和外部的威胁,都容不得他有丝毫松懈。
“彪子,通知下去,所有管事,半个时辰后,县衙偏厅开会!” 陈野站在修葺一新的县衙二堂(他终于有钱把这里稍微整饬了一下,至少不再漏雨透风),对着正在院子里练习石锁的张彪喊道。
“好嘞,大人!”张彪放下石锁,瓮声应道,如今他除了是“护商队”的头头,还兼着陈野的传令兵和贴身保镖。
半个时辰后,县衙那间充当临时会议室的偏厅里,济济一堂。张彪、狗娃、二牛、赵乙、柳娘子、孙老窑,甚至包括“有间客栈”的几个骨干伙计、“云溪赌场”负责维持秩序的副手,以及新成立的“蒙学堂”临时找来的那位落魄老秀才,都到了。
看着下面这一张张或憨厚、或机灵、或饱经风霜却充满干劲的面孔,陈野心中颇有些感慨。半年多前,他还是个光杆司令,带着一个憨傻的张彪,守着个漏雨的破衙门。如今,却也有了这么一帮能做事、可信赖的班底。
“人都到齐了?”陈野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今叫大家来,没别的事,就是总结一下前段时间的工作,安排下一阶段的任务。”
他首先看向狗娃和二牛:“狗娃,二牛,先把咱们的家底,跟大家亮亮。”
狗娃有些紧张地站起来,拿出那本厚厚的“阳账”,开始汇报:“大人,各位……根据账面记载,截至上月月底,县衙账面存银……五两七钱,存粮……粟米三石,杂豆一石半……”
下面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大家都知道这“阳账”是怎么回事,但每次听狗娃一本正经地念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滑稽。
陈野也笑了笑,抬手压了压:“行了,这穷家底大家心里有数就校二牛,你实际的。”
二牛站起来,他没拿账本,所有数据都记在脑子里,这是陈野要求的,为了保密。“大人,各位管事。咱们‘云溪酒坊’通过王老板和百味楼,上月净收入白银八十五两;‘有间客栈’净收入十二两;‘云溪赌场’抽水净收入四十七两;‘俏佳人胭脂铺’净收入九两;砖窑卖出青砖、瓦片,扣除成本,净收入二十两……另外,王老板预付的百味楼订金五十两尚未计入。目前,‘阴账’库房实存白银两百三十两,粮食……由于近期流入人口增多,以工代赈消耗较大,存粮约还能支撑全县半月之用。”
这一连串数字报出来,下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发亮。两百多两白银!这对于曾经的云溪县来,简直是个不敢想象的文数字!
陈野满意地点点头:“都听见了吧?这就是咱们大家一起努力挣下的家当!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这点钱,对于想要真正发展起来的云溪县来,还远远不够!咱们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
他开始部署下一阶段的任务:
“第一,民生基础不能停!官道修缮要加快进度,务必在雨季来临前,将主干道平整夯实!蒙学堂的房子要盖起来,桌椅板凳要置办,先生的束修也要准备!这件事,彪子你总体协调,需要人力找彪子,需要物料找孙老窑。”
“第二,产业发展要升级!酒坊那边,‘百味楼’派来的酿酒师傅到了之后,孙老窑(酒坊现在也归他兼管)你要带着人多学多问,尽快掌握改良技术,咱们不能一直靠卖原酒过日子!客栈要提升服务,想办法吸引更有消费能力的客商。赌场……规矩不变,但可以搞点活动,比如每月搞个‘手气王’比赛,奖品弄实在点,吸引人气。胭脂铺,柳娘子你们要继续研发新品,不光要有香皂胭脂,看看能不能弄出头油、面脂之类的东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野目光锐利,“咱们的‘护商队’要扩大规模,加强训练!不仅要维护县内产业安全,还要能保障咱们云溪县对外的商路畅通!彪子,这件事你亲自抓,挑选忠心可靠、身体强健的青壮,按照……嗯,按照我之前教你的那些方法,好好操练!以后,这就是咱们云溪县的底气!”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纷纷领命。他们能感觉到,陈大人这是要带着云溪县,大干一场了!
会议结束后,陈野单独留下了二牛。
“二牛,咱们的‘阴账’,现在是重中之重。”陈野压低声音,“吴启明虽然暂时老实了,但他和周扒皮京城那个侄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所有的真实收支,你必须给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要有据可查!这是咱们的护身符,也是将来应对上面核查的底气!”
“大人放心!我省得!”二牛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云溪县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各个“管事”的带领下,高效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修路的工地上,号子声震,张彪带着“护商队”的人一边维持秩序,一边也亲自下场干活,他那身蛮力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新规划的蒙学堂地基已经打好,孙老窑带着砖窑的伙计,烧制出邻一批专门用于建学的青砖,质量比之前的土砖好了不止一筹。
酒坊那边,“百味楼”派来的酿酒师傅姓胡,是个四十多岁、面色红润的中年人,带着点技术人员的傲气。但到了云溪县,看到孙老窑他们虽然在设备简陋却能捣鼓出风味独特的酒,傲气也收敛了不少,开始认真指导如何控制发酵温度、如何调整酒曲配比。孙老窑和学徒们如同久旱逢甘霖,拼命汲取着新知识。
赵乙把“有间客栈”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学会了给过往客商推荐柳娘子的香皂和胭脂作为“云溪特产”。柳娘子的研发也有了新进展,她用山茶花籽榨的油,混合蜂蜡,弄出了一种简易的面脂,虽然粗糙,但滋润效果不错,在县里又引起了一阵轰动。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陈野正在视察蒙学堂的建设进度,王老三急匆匆地找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忧色。
“陈大人,有点麻烦事。”王老三擦着额头的汗,低声道。
“哦?王老板,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着急上火?是酒卖不出去了,还是香皂没人要了?”陈野开玩笑地问道。
“不是咱们的货。”王老三摇头,“是……是盐和铁。”
陈野神色一凛:“盐铁?怎么回事?”
盐铁官营,乃是朝廷禁令。云溪县本身不产盐,铁料也极少,之前陈野打闹,弄点铁具农具,或者通过王老三夹带点私盐,量不大,还能睁只眼闭只眼。但如今云溪县人口增多,建设加快,对盐和铁的需求量与日俱增。
王老三苦着脸道:“大人,您也知道,之前咱们用的盐铁,都是人通过一些……不太上台面的渠道弄来的。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府城那边查得特别严,好几个熟悉的渠道都不敢出货了。现有的存货,最多还能支撑咱们县半个月。这盐还好,暂时还能用醋布、酸菜对付,可这铁……修路、建房、打造农具,哪一样都离不开啊!”
陈野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盐铁是命脉,一旦断了,云溪县刚刚起来的发展势头,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这背后,会不会有吴启明或者周旺的影子?他们不敢正面硬刚,就开始掐你的命脉?
“知道是谁在搞鬼吗?”陈野沉声问道。
王老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人打听了一下,风声是从府城漕运衙门那边传来的,据……据是新上任的一位姓李的判官下的令,严查各地私盐私铁。这位李判官,好像……好像和京城的周员外郎(周旺)有些同乡之谊。”
果然!周旺的手,已经伸到府城了!而且一出手,就直指要害!
陈野眼神冰冷,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王老板,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除了官盐官铁,还有没有别的路子?比如……那些山里的,或者……水上的?”
王老三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更低:“大人,您是……盐枭和私矿?这……这风险太大了!那可是杀头的买卖!而且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好打交道啊!”
陈野脸上却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杀头的买卖?老子做的杀头买卖还少吗?亡命之徒?呵呵,老子专治各种不服!王老板,你只管去牵线搭桥,剩下的事情,我来谈!”
他拍了拍王老三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记住,在云溪县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想要掐老子的脖子?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王老三看着陈野那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眼睛,心里打了个突,但不知为何,又莫名地安定了下来。这位陈大人,总能干出些惊世骇俗却又总能成功的事情。
新的挑战,已然来临。但陈野这个“流氓县令”,早已磨好了獠牙,准备迎接任何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