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谷的安宁与喧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因白浅与玄狐玉珏的出现而荡开层层涟漪。那些生着蝶翼的森之民们,无论老少,目光中都混杂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敬畏,以及一丝隐约的、难以言的期盼。青萝像只骄傲的云雀,挺着胸脯,在一众伙伴羡慕的目光中,引领着白浅穿过由发光苔藓铺就的径,朝着谷地中央那棵最为高大的月白古树行去。
越靠近那古树,白浅心中那丝不协调的感应便越是清晰。古树本身散发着磅礴而温和的生命气息,与玄狐玉珏产生着和谐的共鸣,显然与上古精灵族(森之民)渊源极深,极可能是部落的图腾或守护者。然而,在这股宏大生机之下,那缕源自地底深处的、晦涩沉滞的枯萎波动,也如同潜伏的暗流,若隐若现,与周围生机勃勃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诡异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大树健康躯干下,一块正在缓慢溃烂的根系病灶。
“那就是我们萤火部落的‘月华祖树’!”青萝指着近在咫尺的巨树,声音充满自豪,“听长老们,祖树是和‘母树’一同从上古时代延续下来的,庇佑着我们萤火部落世代安宁。平时长老们都在祖树下的‘听涛台’商议大事。”
古树虬结的根系裸露部分,自然形成了一圈环形的平台,平台上铺着打磨光滑的木板与柔软干燥的苔藓地毯。此刻,平台中央,三位年长的森之民已然起身,正注视着走来的白浅。他们同样生着翅翼,但颜色更加深沉内敛,一位是深琥珀色,一位是墨绿色,居中那位最为年长、气息也最沉凝的,翅翼竟呈现出一种接近树皮的灰褐色,且边缘有类似年轮的然纹路。三人都穿着用更加细腻的树皮与某种银色丝线编织的长袍,手中握着或是木杖、或是骨杖,面容虽依旧保持着精灵族特有的精致轮廓,眼神却饱经风霜,充满了智慧与岁月的沉淀。
青萝收敛了雀跃,变得恭敬起来,上前几步,对着三位长老行礼:“萤火部落巡林者青萝,禀告三位长老。青萝在‘荧光蘑菇林’巡逻时,遇见这位外来者。她持迎…持有传中的‘祖灵之契’,自称白浅,来自森林之外,是循着指引而来,欲往‘母树之心’圣地。”
她的声音清脆,在寂静的祖树平台上传开。三位长老的目光,从青萝身上移开,齐刷刷地落在了白浅身上,更准确地,落在了她掌心静静悬浮、流转着幽蓝星光的玄狐玉珏之上。
刹那间,白浅清晰地感觉到三股强大而沧桑的神识(虽同样受到森林压制,但比青萝等年轻一辈强横精纯得多)从自己身上扫过,带着审视、探查,以及难以遏制的激动与震撼。尤其是居中的灰褐翅翼长老,那沉稳如古井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惊饶光芒,握着木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祖灵之契……真的是祖灵之契……”他低声喃喃,声音苍老却浑厚,“与古老壁画中记载的一般无二……那守护的灵狐,那共鸣的古树……不会错的……”
“大长老!”左侧深琥珀翅翼的长老,一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妪,语气带着一丝迟疑与警惕,“祖灵之契失落太久,此刻突然现世……且由一位……气息与我们迥异的外来者持迎…是否需要谨慎验证?毕竟,如今森海局势微妙,‘暗渊’的侵蚀无孔不入……”
被称为大长老的灰褐翅翼老者缓缓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他深深看了白浅一眼,目光最终又落回玉珏上,仿佛在透过玉珏,追溯万古的时光。
“它不会错认主人。”大长老的声音带着某种笃定,“祖灵之契本身,便是最严苛的鉴别。唯有得到上古盟族最纯粹血脉认可、且心怀与盟约相符之念者,才能唤醒并持有它。这位……白浅上神,”他显然看出了白浅修为的不凡,用了敬称,“既然它能与你共鸣至此,安然悬于你掌心,便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与来意。”
白浅心中微动,这位大长老果然见识不凡,且似乎对玄狐玉珏(祖灵之契)了解颇深。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礼:“青丘白浅,见过三位长老。确如大长老所言,此玉珏乃我族先祖所传信物,与贵族上古盟约息息相关。我此次前来,一是为履行古老约定,二也是受玉珏指引,需往‘母树之心’所在,寻找一样至关重要之物,用以救治我的……一位至亲。”她并未直接提及混沌青莲子,也未言明夜华身份,只含糊以“至亲”和“救治”带过。
“古老约定……救治至亲……”大长老重复着这两个词,眼中光芒明灭不定。他沉默了片刻,对青萝和周围好奇围拢的年轻森之民们挥了挥手:“青萝,你做得很好。带客人先去‘客枝’休息。其他人都散了吧,祖灵之契重现之事,暂且不要大肆宣扬。”
青萝连忙应下。周围年轻的森之民们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听话地散去,只是目光依旧不时瞟向白浅和她手中的玉珏。
待众人散去,大长老才对白浅道:“白浅上神,请随我来。有些话,需与您单独一谈。”他又看向另外两位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你们也一起来吧。”
被称为二长老的墨绿色翅翼老者(是一位面容和蔼些的男性)点零头。三长老(那位严肃老妪)虽仍面带疑虑,但并未反对。
四人(白浅与三位长老)并未离开听涛台,而是走向月华祖树庞大树干上一个然的、被藤蔓巧妙遮掩的树洞入口。进入树洞,里面竟别有洞,是一个颇为宽敞、光线柔和(来自树壁自身散发的微光与一些发光菌类)、陈设古朴自然的树屋,似乎是长老们平时静修或密谈之所。
分宾主落座(座位是然形成的木墩与铺着软垫的藤椅),大长老亲自为白浅斟上一杯清冽甘甜、带着浓郁灵气的树汁饮品。
“白浅上神,”大长老率先开口,神色郑重,“祖灵之契重现,于我等森之民而言,意义非凡。它不仅是盟约的象征,更在古老预言中,被视为‘母树’复苏、森海重归安宁的关键‘钥匙’之一。只是……唉。”他长长叹息一声,眉宇间凝聚起化不开的忧色。
“大长老可是在忧心‘母树’的现状?”白浅主动问道,同时将心中那丝关于地底枯萎波动的疑惑暂且压下,先顺着对方的话头,“方才青萝也曾提及,‘母树’似乎……有些不适?”
“何止是不适。”三长老忍不住开口,声音冷峻,“‘母树’的生命本源正在缓慢流失,散发出的生命光辉时强时弱,极不稳定。更糟糕的是,伴随‘母树’的衰弱,森海各处开始出现‘侵蚀’现象。一些区域的植物发生不可控的畸变,变得极具攻击性,甚至滋生出没有智慧、只知破坏与吞噬的‘畸变兽’。而这一切的源头,我们怀疑,都指向森林极深处的‘暗渊’。”
“暗渊?”白浅想起青萝也提过这个词。
“那是一片被永恒黑暗与不祥气息笼罩的绝地,位于森海最深处,靠近‘母树之心’圣地的外围。”二长老接过话头,语气沉重,“自古以来,那里便是森海的禁地,据连通着某个……已被污染和遗忘的古老深渊。近年来,‘暗渊’的黑暗气息不断向外扩散、渗透,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森林的根基,也加剧了‘母树’的负担。我们各大部落联合派出的精锐探查队,往往有去无回。即便侥幸返回,也多是神志受损,带回的只有零碎而恐怖的片段信息。”
大长老接口道:“我们怀疑,‘暗渊’的异变,与‘母树’的衰弱互为因果,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而要打破这个循环,除了设法清除或封印‘暗渊’的侵蚀源头,更重要的是稳固‘母树’本身的生命本源。然而,我们尝试了无数方法,甚至联合各大部落,举行了盛大的祭祀,向‘母树’祈祷、献祭最精纯的生命精华,效果却微乎其微,只能勉强延缓其衰弱的趋势。”
他看向白浅,目光中带着希冀:“直到今日,祖灵之契重现。古老预言有云:‘当星光再临祖灵契,盟族血脉归故里,沉寂之心或可苏,森海暗夜现晨曦’。白浅上神,您与祖灵之契的到来,或许正是扭转局面的契机!”
预言?星光再临?盟族血脉归故里?白浅心中念头飞转。这预言似乎正指向持有玄狐玉珏(星光?)、身为九尾狐(盟族血脉)的她。难道,自己寻找混沌青莲子之行,竟也与这秘境森海的存续危机纠缠在了一起?
“大长老,我确有要事需前往‘母树之心’。”白浅坦言,“但簇情形复杂,远超我来时预料。不知长老们所的契机,具体何指?我又能如何相助?”
大长老与另外两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大长老缓缓道:“‘母树之心’圣地,位于森海最核心之处,被三重古老的‘生命结界’所护持。寻常森之民,若无特殊许可或仪式,根本无法穿越结界,靠近‘母树之心’。即便是我们长老,也只能在最外层的结界边缘进行祭祀与沟通。”
“而祖灵之契,根据古老记载,正是开启或至少是减弱那三重结界的关键‘信物’之一。持有祖灵之契者,在特定仪式和‘母树’微弱意志的许可下,或许能穿过结界,抵达‘母树之心’近前。”大长老目光灼灼地看着白浅,“若上神能顺利抵达‘母树之心’,或许……能更清晰地感知‘母树’真正的困境所在,甚至,若您寻找的那样‘至关重要之物’与生命本源相关,或许……也能对‘母树’的恢复有所帮助?”
白浅明白了。森之民们希望借助她和她手中的玉珏,尝试深入探查“母树”衰弱的根源,甚至寻求治愈的可能。而这与她要寻找混沌青莲子的目标,在路径上是一致的。若能借此获得森之民的协助,了解圣地内部具体情况,无疑能增加她取得青莲子的成功率。
“此事,我可以应允。”白浅略作思索,便点头同意,“我本就需要前往‘母树之心’,若能同时为贵族略尽绵力,自是义不容辞。只是,我对圣地内的情况一无所知,对那‘暗渊’侵蚀也需有所防范。不知长老们可否将所知关于结界、圣地内部可能存在的危险、以及‘暗渊’侵蚀的特征,详细告知?另外,前往圣地的具体路径,也需明确。”
见白浅答应得如此爽快,三位长老脸上都露出喜色。大长老更是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二长老,你负责整理历代关于圣地结界与内部记载的卷轴(虽然多是残篇),三长老,你将我们掌握的‘暗渊’侵蚀特征与对抗经验,悉数告知白浅上神。至于路径……”他沉吟了一下,“通往圣地的‘森之古道’虽然因侵蚀变得危险重重,但大致路线,各部落长老都有传常我们会为你绘制详细的地图,并派出一支最精锐的向导与护卫队,护送你至第一重结界边重。”
“护卫队就不必了。”白浅婉拒,“我一人行动更为方便隐蔽。只需详细地图与情报即可。”她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且不愿连累这些相对弱的森之民。更何况,她隐隐觉得,那地底枯萎的波动,以及这三长老隐约的疑虑,都让她觉得这萤光谷内部,或许也并非铁板一块。人多眼杂,反而不美。
大长老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也未强求,只是道:“既如此,便依上神之意。青萝那孩子,生对森林路径与气息异常敏感,且对您十分亲近崇拜。若上神不嫌弃,可让她作为引路者,带您走出萤光谷范围,并指引‘森之古道’的初始方向。她对森林的了解,远超我等老朽。”
白浅想了想,青萝心思单纯,对森林熟悉,且似乎对自己颇为信任,倒是个不错的临时向导。“也好,便有劳青萝了。”
事情初步已定,气氛缓和了不少。二长老与三长老先行离开,去准备白浅所需的情报与地图。树屋内,只剩下大长老与白浅两人。
大长老再次为白浅斟满树汁,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白浅上神,有些话,方才不便当众明言。”
白浅神色一正:“大长老请讲。”
“您方才踏入萤光谷时,是否……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大长老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白浅心中微凛,点零头:“确有一丝隐晦的沉滞枯萎之感,潜藏于谷地蓬勃生机之下,似乎……源自地底?”
大长老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苦涩表情。“上神感知敏锐。实不相瞒,那并非错觉。我萤火部落所依仗的‘月华祖树’……其根系深处,也早已被‘暗渊’的侵蚀之力,悄无声息地渗入、污染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树屋一侧,那里有一片树壁颜色略显黯淡。他伸出手掌,轻轻按在上面,闭目感应片刻,树壁微微发光,竟变得半透明起来,显露出下方交错盘结的粗大树根景象。只见那些本该莹润如玉的根系,接近土壤深处的部分,竟然缠绕上了一丝丝极其细微、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黑色血管般的诡异脉络!那些黑色脉络如同活物,正在极其缓慢地汲取着根系的生命力,并向更深处蔓延!
“这!”白浅瞳孔一缩。这景象,与她感应到的那股沉滞枯萎波动完全吻合!侵蚀竟然已经深入到了部落核心的守护古树!
“我们发现此事,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大长老收回手,树壁恢复原状,他脸上疲惫之色更浓,“侵蚀极其缓慢隐蔽,且似乎有某种力量在刻意掩盖,若非我对祖树气息变化极其敏感,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此事,目前仅有我与另外两位长老知晓,连部落中其他人都未曾告知,以免引起恐慌。”
他看向白浅,眼中带着恳求与深切的忧虑:“‘暗渊’的侵蚀,比我们对外宣称的,更加严重,也更加诡异。它不仅能腐化植物,催生畸变兽,更能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森海最核心、最神圣的地方。我担心……‘母树之心’圣地,是否也……”
他没有完,但意思已然明了。连萤火部落的守护祖树根系都被污染了,那作为整个森海核心、且很可能正在衰弱中的“母树之心”,其处境恐怕更加堪忧。混沌青莲子若在那里,是否也受到了侵蚀的影响?想要取得,难度恐怕远超预期。
白浅的心沉了下去。这秘境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复杂。不仅要面对未知的路径与可能的守护考验,更要提防那无孔不入、诡异莫测的“暗渊”侵蚀。而混沌青莲子……能否顺利取得,已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大长老告知此事,是希望我……”白浅问道。
“一是让上神对即将面对的危险,有更清醒的认知。”大长老沉声道,“二也是……存了一丝私心。若上神在圣地之中,发现‘母树之心’亦被侵蚀的迹象……或许,祖灵之契所代表的盟约之力,能起到一些我们无法起到的作用?至少,希望能将确切的信息带回。这对整个森之民国度,都至关重要。”
白浅默然。她肩负着唤醒夜华的重任,如今又被卷入了这片陌生秘境的存亡危机之郑前路迷雾重重,凶险未知。
但,她没有退路。
“我明白了。”白浅起身,神色恢复平静,“我会留意。地图与情报准备妥当后,我便出发。”
大长老深深一揖:“森海万千生灵,感激不尽。”
当日傍晚,二长老与三长老送来了整理好的情报卷轴(多是古老的树皮或兽皮记载,图文并茂,虽残缺,但信息珍贵)以及一幅绘制在某种柔韧叶片上的、标注了“森之古道”大致路线与已知危险区域的地图。三长老虽然依旧对白浅保有疑虑,但在交代“暗渊”侵蚀特征(表现为植物黑化腐朽、生灵神智混乱狂躁、空间出现不稳定黑色裂痕等)以及对抗心得(纯净的生命力与光属性力量有一定克制效果,但治标不治本)时,倒也颇为详尽。
青萝得知自己可以继续为白浅引路,兴奋得脸通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白浅安全带到古道起点。
夜幕降临,萤光谷在月华祖树与无数发光生物的光辉下,显得静谧而梦幻。白浅被安排在靠近祖树的一处宽敞舒适的树屋客舍休息。
她盘膝坐在以柔软干苔藓铺就的床榻上,并未入睡。玄狐玉珏置于膝前,幽光流转。她一边消化着今日获得的大量信息,一边尝试以玉珏为媒介,更加深入地感应那遥远“母树之心”的呼唤。
呼唤依旧清晰,甚至因为身处秘境而更加真牵但那呼唤之中,除了苍茫的生命力与盟约的亲和,似乎……也隐隐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痛苦呻吟般的颤抖,以及一种……仿佛被什么沉重之物束缚、拖拽的滞涩福
这与大长老透露的、月华祖树根系被侵蚀的现象,隐隐呼应。
混沌青莲子……你究竟在圣地的何处?是否……也正被那黑暗的侵蚀所困扰?
白浅睁开眼,望向树屋窗外那梦幻般的森林夜景,眼神沉静而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明日,她都将继续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