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的第三,杭城下起了雨。
不是暴雨,是江南特有的绵密细雨,像细针,像牛毛,
密密地织成一张网,把整座城市笼在湿漉漉的灰蒙里。
陆思思坐在客厅里翻着手机通讯录,眉头微蹙,嘴里念叨着:“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
忽然她眼睛一亮,“对了!老李家的儿子,去年从英国回来的,学金融的,现在在投行工作。沅,你要不要见见?”
孟沅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这话手指顿了顿,但头也没抬:“思思姐,真的不用。”
“就见一面,吃个饭,当认识个朋友。”陆思思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老李是我多年的合作伙伴,人很靠谱,他儿子我也见过几次,斯文有礼,一表人才。”
孟沅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思思姐,我最近真的……”
“知道你忙,所以才要劳逸结合。”陆思思拍拍她的手,
“就当陪姐吃个饭,行不?我都跟老李好了,今晚六点,云顶餐厅。”
话都到这份上,孟沅知道推脱不了了。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好吧,就这一次。”
“这就对了!”陆思思高胸站起来,“我去给你挑件衣服,第一次见面,得穿得体面点。”
陆燃从楼上下来时,正好听见最后几句。
她脚步停在楼梯中间,手扶着栏杆,指节用力到发白。
“妈。”她的声音有些哑。
陆思思抬头看她:“醒了?正好,晚上我约了人,你们自己解决晚饭。”
“约了谁?”
“给沅介绍个朋友。”陆思思笑着,“老李的儿子,刚从英国回来,可优秀了。”
陆燃的视线转向孟沅。
孟沅仍然坐在窗边,侧脸对着她,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
雨丝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是吗。”陆燃,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那挺好。”
她走下楼梯,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拧开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团火。
“你也该认识些朋友。”陆思思还在,“都大学生了,别整就知道训练。”
“知道了。”陆燃放下水瓶,“我出去了。”
“去哪儿?下雨呢。”
“找红姐。”
“又找红姐……”陆思思皱眉,“算了,早点回来。”
陆燃没应声,套上外套就出了门。
关门的声音有些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孟沅抬起头,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像永远也不会停。
下午四点多,陆思思就开始张罗孟沅换衣服。
她拿出自己的一条淡蓝色连衣裙,料子很好,剪裁得体。
“试试这个,你穿着肯定好看。”
孟沅接过裙子,指尖触到柔软的丝绸面料,心里却一片冰凉。
“思思姐,我真的……”
“快去试试。”陆思思不由分地把她推进房间。
裙子很合身,衬得她皮肤更白,气质更清冷。
陆思思满意地点头:“好看,我就你穿蓝色好看。”
她又拿出化妆品,“来,化个淡妆。”
“不用了,思思姐。”
“要的,第一次见面,得留个好印象。”
孟沅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陆思思的手很巧,几下就化好了妆——很淡,只是提了气色,但镜中的人看起来更陌生了。
像一个精致的玩偶,漂亮,但没有灵魂。
“好了,走吧。”陆思思看看表,“别迟到了。”
出门前,孟沅回头看了一眼。
陆燃的房间门紧闭着,里面没有声音。
她垂下眼,跟着陆思思走进电梯。
雨还在下,车窗外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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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姐的台球厅里烟雾缭绕。
下午人不多,只有几个熟客在角落打牌。
陆燃坐在吧台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慢点喝。”红姐拿走她手里的杯子,“这玩意儿又不解愁。”
“谁愁了。”陆燃夺回杯子,“我高兴。”
红姐看着她,叹了口气:“因为孟沅?”
陆燃没话,又灌了一杯。
“她干什么了?”
“相亲。”陆燃扯了扯嘴角,“我妈给她介绍对象,海归,金融精英,一表人才。”
红姐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在这儿喝闷酒有什么用?”
“不然呢?”陆燃转头看她,眼睛红红的,“我能干什么?冲过去你别去?我有资格吗?”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资格?”
“试什么?”陆燃笑,笑声干涩,“试了然后呢?让她为难?让她在我和我妈之间选?红姐,我不是孩子了。”
红姐点了根烟,烟雾在她指尖缭绕:“你长大了,但该的话还是得。憋在心里,难受的是自己。”
“了更难受。”陆燃盯着酒杯里的泡沫,“就这样吧,挺好。”
她又要了一打啤酒,红姐没再拦她。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卷帘门上噼啪作响。
台球厅里的光线昏暗,只有吧台上一盏灯亮着,在陆燃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她喝得很凶,像是要把什么喝下去,又像是要把什么吐出来。
酒精烧灼着喉咙,烧灼着胃,却烧不暖心里那个冰冷的地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陆思思发来的照片——餐厅里,孟沅和一个年轻男人相对而坐。
男人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孟沅侧着脸,看不清表情,但能看见她身上那条淡蓝色的裙子,和微微卷曲的发梢。
陆燃盯着那张照片,很久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再来一瓶。”
“你喝太多了。”红姐皱眉。
“我没醉。”陆燃,但脚步已经开始不稳。
红姐叹了口气,还是给了她一瓶。
陆燃接过,对着瓶口就灌,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衣服上。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记得雨声,记得吧台的灯光,记得心里那个名字,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响。
孟沅。孟沅。孟沅。
像咒语,像叹息,像永远也到不聊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