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疏挨着他坐了下来,问:“夫君,那你,有挣钱的门路,是什么?”
周敬安翻了一页书,“急什么,这两宫里肯定会召你进去一次,姑姑想看看你,等你回来,我再和你细。”
进宫?
孟云疏想起来了,周敬安的姑姑是皇后。周家人丁不兴旺,兄弟姊妹少,因此尽管进了宫,周敬安的姑姑还时刻关照着周家,周梦蝶也时不时会进宫看皇后,不知被多少闺秀羡慕。
“那只有我去吗?”她也不是忐忑,就是好奇。
周敬安懒懒散散地又往后靠了靠,不在意道:“自然,椒房殿我等外男是不好进去的,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宫门外等你。”
“你干嘛等我?”孟云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全然没注意到是周敬安喝过的。周敬安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她红润的嘴唇。
他轻吸一口气,然后道:“你是我娘子,我自然是要来接你的,你不用担心,我还会送你去,然后在宫外等着你,姑姑人很好的,你不要怕。”
孟云疏听了这话,心中讶然,随即有点发软。
从到这个地方的几里,周敬安对她的态度,都挺让她出乎意料的。他纨绔,他不学无术,他名声不好,但是他对她,好像还不错。迎亲那他把她一路抱进花轿,洞房夜里他没有强迫她,半夜怕她着凉,他给她盖了被子,她喝了酒,他默默给她递水,她提出的超纲的无理要求,他也都答应了她。
好像记忆里,除了姑姑,再没有人在细节上这样对过她。
真有意思,一个虚拟故事里的,人设还不好的人,竟然让她生出一丝感动。
过了两,宫里果然来人接她。周老夫人提前让嬷嬷教了她一些宫规,孟云疏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周敬安和她一起上了轿,送她去皇宫。
马车稳稳当当前行着,孟云疏今不敢敷衍,妆发都按规矩来。她怕哪里乱了,给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从上马车开始就挺直腰杆。周府离皇宫有一段距离,孟云疏听得蛮累的,忍不住深深吸气,然后深深吐气。
实在觉得难受,她便想偷个懒,微微弓了一下背,放松一下。这一放松,就察觉有点不对,本来硬邦邦的靠背变得柔软,她转头一看,一个靠垫不知何时放在了她的腰间。她心里一动,看向翘着二郎腿的周敬安问:“是夫君给我放的?”
“嗯。”他夹了颗话梅扔进嘴里,继续道,“看你这跟僵尸一样的坐姿,我都觉得难受。”
孟云疏看着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心底难得有股柔情微微荡漾。她也拈了一颗话梅,含进嘴里。话梅酸酸甜甜,如同刚刚心里的那股子情绪。
很快到了宫门口,宫门里面是不能坐轿的,孟云疏下了车,准备随宫人一起进去时,周敬安喊住了她。
她回过头,周敬安朝她浅笑,桃花眼里带着惯常的几分懒散。他:“别紧张,我就在这儿等你回家。”
孟云疏本来就不紧张,她根本没把自己当这儿的人,但是此刻看到周敬安,她还是点点头,然后转身随着宫人进了宫。
一路上,孟云疏都目不斜视,体态端庄,领路的宫人看在眼里,心中对她暗中赞赏,快到椒房殿,有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宫女走了过来。领路的宫人赶紧请安,“玉露姑姑安。”叫玉露的宫女端详了一下孟云疏,道:“这就是少夫人吧,皇后娘娘正念着您呢,您随奴婢来。”罢,打发了领路宫人。孟云疏有礼有节,“劳烦姑姑了。”“少夫人的什么话,这是奴婢应该的。”
话间,二人进了椒房殿。
未见皇后,先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长得圆乎乎,好奇地打量了一番,然后对着孟云疏开口:“你就是我的表嫂?”
“蔚儿,不得无礼。”皇后从帘子后面走出来,拉过男孩。孟云疏不慌不忙,按照嬷嬷教的,朝周皇后行了跪拜礼。
“快起来。”皇后让玉露把她扶起来,然后赐了座。孟云疏不急不躁地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皇后见她举手投足沉稳大气,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一分。她细细打量着孟云疏,挥手让人奉茶,然后把男孩抱上膝头,拉家常似的和孟云疏起话:“转眼间,喻之都娶媳妇了,时间过得真快。少夫人入了周家,可还习惯?”
孟云疏微微低头,“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妇很习惯,夫君对民妇很好,老祖宗也十分和善。”
皇后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叹口气:“喻之这孩子我是知道的,确实有点不着调,但他也并非像外面传的那样不堪,你和他成了亲,就是一体了,凡事,你多忍让些。周家三代单传了,你和喻之好好过,争取早日和他生个胖娃娃。”
啧,敢情召她来是点她呢。孟云疏心中鄙夷,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怪皇后,人嘛,总是向着自己饶,其次,这种背景下,一个女人,来去无外乎就是念叨着那些。孟云疏表示理解,干脆竖起耳朵,老实听着。
听她了一通,孟云疏俯首以表恭敬,“娘娘的教诲,民妇谨记在心。”
皇后满意她的态度,又道:“兄长驻守边关,嫂嫂又去得早,其实喻之过得不容易,别看他金窝里长大,但是自没父母在身边,老祖宗和他又隔着一辈,中间始终隔了一层,所以这些年,他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外面那些个女人,总归只是外人,家里,还得看你。”
孟云疏左耳进右耳出,依然恭敬地听着,自始自终都是一副媳妇模样。而皇后膝头上的男孩,更是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又了一会话,皇后终于放人,放人前给了好些赏赐,让宫人拿着,送她出门。孟云疏出门后,皇后也把皇子交到了宫女手里,让她抱过去睡觉。玉露见旁边没了人,一边给皇后揉手臂和肩膀,一边温声道:“这少夫人,性格挺柔顺,方才皇后娘娘提点她,她一直表现得挺温良贤淑的,您呐,也别太担心周公子了,这娶了个媳妇,有了贴心人,公子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皇后眼神冷淡下来,“看人别只看表面,她可没看起来那么温顺,她进来时眼里全然没有怕的,这家的威严,她倒似根本不放在心里。我的那些个废话,她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玉露细细回想了一下,轻轻皱眉,“别的不知道,但这少夫人,好像确实从进宫门就很沉静,不像是头一回进来。”皇后轻笑:“也好,且看她到底有没有一番本事,治治周敬安这个混蛋。”
玉露也跟着笑了,然后想到了什么,抿抿唇,俯首低声道:“娘娘,这几日,陛下都歇在荣妃那里,您看……”
“随他吧,他是子,他想在哪儿睡就在哪儿睡。”皇后打断她。
玉露有点急,“娘娘,陛下许久没来过椒房殿了。”皇后冷笑:“被其他女人染指过的男人,我嫌脏,他不来,我这椒房殿,还干净些。”
玉露急得有点想捂她的嘴,但是她不敢。皇后却不在意,她微微扬着下巴,看着这个缀满华丽的牢笼,嘴角微翘,净是讽刺。
又是一路安安静静地走出皇宫,从皇后的宫里到宫门,是一段蛮远的距离。孟云疏从容地走着,在距离宫门不远的地方,迎面走来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男子身材颀长,自带寒梅般的傲骨。孟云疏和他擦肩而过时,二人都目不斜视,只有两人脚步带起的风,轻轻地在空气中碰撞,随后又都消失不见。
陆文与,但愿我能避开你搅弄的风云,平安无恙。
出了宫门,果然见到周敬安站在轿子外,他背着手,身板挺得直直的,似松似竹,轻浮尽散。孟云疏不算是个很有灵性的人,但是嫁过来几,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周敬安不是大家的那个周敬安,也不是故事的那个周敬安。如果命运不可改,设定不可改,那为何周敬安却能如此不一样?
孟云疏觉得自己好像踩着迷雾,怎么也看不清前方。
“出来了?走吧,咱们回家去。”见到她,周敬安散了那股子松竹气韵,恢复了懒散与俗气。孟云疏随他上车,问:“不好奇皇后娘娘和我了些什么?”周敬安向后靠,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然后慢悠悠开口:“还需要问吗,不就是我不争气,让你多担待,然后做个好媳妇,为周家传宗接代。”
“还真神了,夫君竟然都猜对了。”
周敬安挑挑眉,道:“我只是比较有自知之明。”
两人闲话一会儿,就回到了周府。去了一趟皇宫,孟云疏有些累了,回去后到老祖宗院子里回了话后,她一刻不停地回房,倒头就瘫在床上,周敬安又去了书房,很久没出来。孟云疏前两日会觉得他这是附庸风雅,但是今开始,她觉得,他应该是真有自己的事要做吧。
胡思乱想着,她沉沉睡去,直到黄昏时才醒过来。
这样又过了几日,孟云疏忘掉了挣钱的事,因为周老夫人有让她管家的意思,但是孟云疏实在是不懂,也没兴趣,她不当自己是周家人,所以一直装白兔,周老夫人心中不满,但也没明着表现,不过还是派了人,每日教她看账算账。
连着折腾了几日,孟云疏好不容易交了差,老夫人终于暂时放过了她。
她苦着脸回屋,正准备歇会儿,下面有人来找她。
“什么事?”她出了屋,问来人。那斯一脸为难,不敢抬头看她,只是低头回复:“少奶奶,外边儿邀月阁派人来递口信儿,是金蕊姑娘来请宋公子今晚去一趟,的反复解释,咱们这儿没有宋公子,那人非有,还,还咱家公子和宋公子是亲戚,之前和宋公子一起去过邀月阁的。”
金蕊?孟云疏又想起那个怯生生的漂亮姑娘。她头一疼,心中几经翻腾,终是叹了口气,对斯道:“你回那人,今晚,宋公子会去的。”斯很疑惑,但还是应下,去门外回复来人。
人一走,春英好奇问:“姐,哪儿来的宋公子啊,你怎么就答应了呀。”孟云疏摇摇头,“你别管,对了春英,麻烦你把我前两做的那套男装拿出来,我要用。”慕枝和春英相互一望,皆很疑惑,但还是乖乖去做了。
这两她学管家,周敬安要么呆书房,要么出去不知道干啥去了,这会子周敬安就不在家,孟云疏没办法找周敬安帮忙。她想了想,决定自己去。
渐渐黑下来,想方设法敷衍过两个丫头,又让慕枝去引开守偏门的斯后,孟云疏独自出了门,又去街角雇了辆马车,前往邀月阁。
邀月阁正是纸醉金迷的时候,台上是舞娘,台下有恩客,彩衣蹁跹,香味弥漫。孟云疏跟着一个丫头,一路躲过姑娘们的大胆动作,到了金蕊的房间。
门打开,一见到孟云疏,金蕊就仰起脸,灿烂地笑了起来。孟云疏看着她干净的眉眼,心中一叹。
坐定,孟云疏直白地开了口:“金蕊姑娘今日见我,所为何事?”金蕊给她倒茶的手一顿,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宋公子,我可是跟妈妈求了好久,才让她答应今晚不让我去给客券琴的,好不容易约你出来,你怎么就这样冷淡,一点也不像那那样温柔。”
孟云疏莫名其妙,她哪里冷漠了?她耐着性子问:“金蕊姑娘误会了,宋某的性子一直都这样。”金蕊把茶递到她跟前,然后也坐下,抬眼看了看孟云疏,又赶紧低下头,脸上微微发烫。磨蹭蹭蹭了半,她才开口道:“其实今请宋公子来,是想让您帮个忙。”
孟云疏看着她,淡淡道:“金蕊姑娘的这个忙,宋某恐怕是帮不到。”她知道她想什么,只是自己一来没钱,二来又不是男人,怎么帮得到这样特殊身份的女人。
金蕊愣了愣,随即又低下头,眼眶微微发红。“我知道宋公子嫌弃我,但是我绝不会提无理要求,我自己琢磨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只有宋公子能帮我。”
孟云疏很想冷冰冰地置身事外,但是看着这个软软的姑娘,心肠还是没能硬起来,她舌尖舔了舔腮边,声音放温柔了些,“宋某没有嫌弃姑娘,姑娘想让宋某帮什么,先看吧。”
金蕊见她变得温柔一点,又跟着开心了些,她凑近孟云疏,认真道:“宋公子有所不知,我本不是京城人士,幼时随着家中下人出去玩儿,被人拐了,卖到京城里。那会儿太,已经不记得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了,本以为会一辈子烂在这个地方,可是前几有人传信给我,他是我哥哥,这些年父母病逝,可是哥哥还没有放弃找我,他一边读书考取功名,一边打听我的消息,现在他找到我了,想把我赎出去。可是我知道一路走来不容易,初到京城,定是还没安顿好,手里也不会有太多钱,短时间是没办法赎我出去的。”
“所以呢?”孟云疏不太明白。
金蕊搓了搓衣角,又道:“不知宋公子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同你过,过不了多久,妈妈就要拍卖我的初夜了,我本就是不愿意的,可是在这种地方,我身不由己,也只能认了。但是现在,我有哥哥了,我想试一下。虽然他一定会想办法在那之前赎我,但我知道他现在有难处,我必须要自己想想办法,替哥哥分忧,拖延一下时间。这几年,我靠弹琴唱曲儿也攒了些钱,我今日都给公子,希望公子到了那日把我拍下来,熬过一是一,如果,如果钱不够,我这些日子再努力一把,如果还不够,恳请公子再补一补,以后,以后我一定会还公子的。”
孟云疏看着她眼里有升起来的光,如此璀璨夺目。
“确认了吗?别被骗了。”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提醒她。
“有信物的,和我脖子上的这块玉坠子,一模一样。”金蕊翻出脖子上的玉坠。孟云疏瞥了一眼,也没再什么,只是皱着眉,细细沉思。
“宋公子?”金蕊心中忐忑,抓紧了衣角。孟云疏抬头,认真道:“金蕊姑娘,在下不是不想帮,只是担心出了差错,误了姑娘。”
“不会,我相信宋公子,也只有宋公子能帮我,我看得出来,宋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求求您了,宋公子。”金蕊急得抓住她的袖子。
孟云疏看着她眼里的渴望,那样生机勃勃。
她酝酿了半,还是把本来想的话吞了下去,开口:“好,我帮你。”
她也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如果可以,那总要有人怀着希望继续过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