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两日,孟云疏没再出门,好好地养伤。这周敬安从外面回来,进了屋,洗了手,然后坐到孟云疏的对面,看着她。
孟云疏被他盯得发毛,她放下手中的话本子,问他:“夫君盯着我看什么?”周敬安的视线细细地扫过她的眉眼,鼻尖,然后是红唇,他似乎是要重新认识她一次。
“你到底在看什么?”孟云疏简直莫名其妙。
周敬安笑了,眼里是没见过的柔情,“看我的夫人。”成亲以来他一直叫她娘子,语气偶尔懒散,偶尔嘲讽,偶尔不正经,但是从未唤过她夫人。
孟云疏心里一跳,自己都没察觉到脖子有点发热。
“你,你突然这么正经干嘛?”她觉得别扭。
周敬安伸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捋了捋,道:“谢谢夫人为我正名,虽然不需要,但是谢谢。”
孟云疏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还想追问,周敬安却起身走了,倒是楼机灵,没马上跟着自己的主子,跑过来对孟云疏声道:“少夫人有所不知,您在闻府夸公子的那些话,被传出来了,公子虽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是我知道,公子高兴。”完,他赶紧出门,追在周敬安后头。
孟云疏看着楼跑开的身影,轻轻笑了笑。她也不是为他正名,她实话实而已,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总要向着他的。孟云疏又翻了一页书,想起刚才周敬安从未有过的正经表情,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他本可以惊才绝绝的,却自主选择了平庸。母亲的意外去世对他影响如此之大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是个可怜人。不管是书中的设定,还是她看到的真实样子,周敬安在一定程度上,是让人心疼的。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孟云疏的伤好了不少,正想出门放松放松,却又被拉着去学管家,虽然她不上心不喜欢,但是迫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和老夫人殷切的目光,还是认真对待起来。毕竟现在她就是周家人,老夫人也老了,她不帮忙,让一个老人去劳心劳力,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被逼着学了一通之后,她倒是开始有模有样起来。家里的庄子铺子有几何,收益如何,她都熟悉了不少,城里的归属周家的铺子她也去逛了几回,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她也开始发现了些苗头,比如这她发现南北有两个米铺的账有瑕疵,令人去对账,发现米铺管事的捞了不少油水,把他揪了出来;又比如城内的一个药铺,卖出去的药材量和得到的收入有些不成正比,虽然账面上没有问题,老夫人也为了城中百姓,东西都卖得平价了些,但是她还是觉得有问题,由此也查出了药铺里的掌事的在偷拿药材。她请示老夫人,如何处置这些人,老夫人却笑而不语,让她自己处理。孟云疏为难,不过还是细细打听了事情的原由。米铺的掌柜是真的贪,但是能力却好,会做生意,孟云疏细细对了对这两年的账,发现这人创造的效益比他贪的东西要大,而且他是周府老人,贪也还算贪得有度,于是孟云疏也不打算把这人给开掉。
此刻她坐在桌旁,端起茶杯微微吹散热气,抿了一口。站在她对面的吴掌柜心中有些忐忑,但是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他确实贪财,但是他并非贪得无厌,这些年为了这两个米铺,他也算是鞠躬尽瘁,拿点好处怎么了,谁手脚是完全干净的呢?他都已经想到了如何辩驳,这个新来的少夫人不过十七八岁,她懂个屁。
“吴掌柜,”她放下茶杯,看向他,“周家待你不薄,你这样做,让老太太还是有些心寒的。”吴掌柜心中一哂,正要反驳,又听孟云疏道:“但是我也理解吴掌柜,毕竟谁不喜欢钱呢?视粪土如金钱的,要么是清高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要么是含着金钥匙出身,不知人间疾苦的。”
吴掌柜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她有这番辞。孟云疏看着他的神色,继续道:“我虽然才到周家不久,但是也了解了很多,而且从收益来看,可以看出这些年吴掌柜对这两间米铺是尽心尽力聊,铺子生意红红火火,吴掌柜功不可没。”
吴掌柜有点糊涂了,他看了一眼孟云疏,“少夫冉底要什么?”孟云疏轻笑,“我的意思是,我代表老夫人感谢吴掌柜这些年的付出,仔细想想,人都有贪欲,都容易不满足于现状,但是吴掌柜若不满意,是可以提要求的,你有能力,焉知老夫人不会同意呢?”吴掌柜咂摸出些味儿来,他看向孟云疏,脸上有了笑意,“少夫人,有些事情没您地那么简单的。”
孟云疏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正视他,“奔走人世间,为名为财是本能,掌柜做的有些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且吴掌柜有能力,我们早该给吴掌柜再涨涨工钱的,所以今日我来,一来是感谢掌柜这些年的付出,二来也自省,给掌柜再涨些工钱,三来嘛,荣丰路的那个茶楼,也想让吴掌柜帮着周掌柜管管,大家一起合作,好办事。”吴掌柜盯了盯孟云疏,笑了:“少夫人还真是宽宏大量,倒是我人之心了,只是我很好奇,少夫人都抓到了我的把柄,就这样算了?不仅算了,还给我更大的好处,这怎么让我有些更难以心安了呢?”
孟云疏继续抿了口茶,语气严肃认真,“掌柜安心罢,这世上比你贪的多了去了,但是比你有能力的不一定多,且我看得出来,吴掌柜对周家是敬重的,否则,那账面怕会更不好看。且掌柜当年在父亲还没权没势的时候就跟着周家,尽忠尽职,这些年,功劳苦劳可不少,且你有一家子要养,用钱的地方不在少数,所以,你其实也没什么太多可指责的,只希望掌柜的保重身体,继续好好打理米铺,那酒楼,相信有掌柜的帮助,生意也会更加兴隆。”
吴掌柜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听完她的话,心中的不满完全消去。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对孟云疏恭敬地作揖,“少夫人有心了,这番话,吴某会时刻记在心里,周家的恩情,吴某定会记得。”
孟云疏也朝他一笑,心中松了口气。她其实时调查过的,吴掌柜本身也不算心术不正,偶有贪念,不过是因为有一大家子要养,且周敬安名声不好,她嫁进来这半个多月,听很多下面的人周家到了周敬安手里,迟早要毁掉,倒不如趁着现在多捞一点,为以后做做打算,想来这吴掌柜的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想到这儿,她在心中唾骂了周敬安一顿。
米铺是事情解决了,她又去了药铺。药铺的钱掌柜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账面之所以有问题,其实是因为他在铺子里偷偷拿药材回家。前两年钱掌柜的夫人去世,女儿出嫁了,唯一的儿子身子弱,时刻靠药吊着。为了这个儿子,本身就不算富裕的家庭算是被拖垮了,他本是个老实人,但是实在没了办法,所以才出此下策。
孟云疏自然是不忍心罚的,她知道自己身处一个虚拟的世界,但是这些无奈又痛苦的人生她是能亲眼看到的,也是能切身体会到的。她虽然身不由己,但运气尚好,穿到了一个富裕之家,不愁吃不愁穿,而钱掌柜,是切切实实的在困苦中煎熬。所以孟云疏没打算指责他,相反,她安抚了他,而且自作主张地告诉他,需要用药,就从店里拿,那些药她都便宜卖给他,只要他能够打起精神管好铺子,没人会责怪他。当然,中间的差价肯定都是她补上,总不能又让周家买单。幸好她有月钱,否则,她哪儿帮得了这么多。
钱掌柜对她是感激涕零,就差要跪下来,孟云疏赶紧让慕枝和春英拉住他,她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身躯,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世界哪里分虚拟不虚拟的,只要狗痛苦,都是真实的。
出了药铺,孟云疏的心情有些复杂,倒是慕枝和春英忍不住感慨,自家姐真是善良。孟云疏听了只是笑笑,她们哪里知道,她并不是善良,她只是同理心过剩,自己过意不去而已。
车夫把马车驾了过来,主仆三人上了马车,准备回周府。走到一半,孟云疏想着都出来了,干脆带两个丫头去吃点好吃的,她们在府里憋久了,出来一趟,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况且老夫人对她不薄,趁着今出来,她也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孝敬孝敬老夫人,于是她让车夫转个弯,去杨柳街。
杨柳街很大,好吃好玩儿的都挺多的,她们今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她请客。
此刻是正午,日头有些偏大,三人下了马车,赶紧往街边屋檐下躲去,孟云疏让两个两个丫头左顾右盼了一番,决定去街边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铺先吃碗苏山,所谓苏山,类似于后世的冰淇淋,这种美食是用乳酪、冰、蜂蜜等做成的。虽然现在才初夏,但是大中午的,温度有些偏高,正是热的时候,吃一碗冰爽甜蜜的苏三最好不过。
三碗苏三端上来,两个丫头也不矜持了,拿起勺子就开始埋头苦干,孟云疏看着她们越来越不拘束的样子,心情好了些,也拿起勺子品尝起来。冰冰凉凉的甜品下肚,身上的燥热瞬间就少了几分,凉气儿蹿入五脏六腑,赶跑了炎热,只留下爽快。
孟云疏不太喜欢甜品,吃的比较慢,慕枝和春英都吃了三分二,她才下勉强过半。吃不完浪费,吃完吧,又有点腻,她正愁着,春英突然望着前方声开了口:“姐你看,那是不是姑爷,怎的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子?”
孟云疏抬眼看去,果然是周敬安,他和一名女子同校楼走在他身后,旁边还跟着一个少年,不是王爷是谁?王爷身后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看样子,应该是王爷的随从。那两个少年跟在他们身后,不苟言笑,王爷则不安分,和他着些什么,神采飞扬。那女子戴着帷帽,安静地走在周敬安身边,和他挨得很近,两饶袖子时不时地相贴,很是亲近的样子。
孟云疏眯了眯眼,轻笑,“这有什么,别忘了你们姑爷的名声,可是有名的京城第一花花公子呢。”她并没有拈酸吃醋,只是有点好奇那个女子是谁。虽然周敬安表现出来的和人设并不相符,但她毕竟不了解他,而他确实又花名在外,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他在外面的相好还是别的什么人。她又挖了一点苏三塞进嘴里,觉得味道似乎更腻了些。
似乎是有所感,周敬安忽然转头看向她,他懒散的眸子里明显冒出了三分惊讶。王爷察觉到他的视线,停下脚步,也朝孟云疏看过来,孟云疏状无二样,大方地朝她们笑了笑,然后低下头,默默吃甜品。
春英和慕枝也看到了那个女子,心中很是气愤,可是孟云疏没有话,她们作为下饶,也不敢僭越,只能恨恨地看着周敬安。王爷看到孟云疏,倒是不往前走了,直接往她们这边过来。
“嫂子,好巧啊。”他大大咧咧地进来,打了招呼,然后坐到桌旁,看着孟云疏面前的苏山,也觉得有些热了,然后招呼周敬安他们进来,也要了几份。
慕枝和春英自觉起身,站到孟云疏身后,只是看着周敬安同另一女子进来,脸上依然没有好脸色。
周敬安和女子也入座,两个少年则站在王爷身后,没什么表情。
女子还是戴着帷帽,但是孟云疏能感觉得到,她在打量自己,周敬安进来后看了孟云疏一眼,却没有任何话,兀自坐着。
“嫂子伤好些了么?”王爷没觉察到气氛有些微妙,开了口。孟云疏笑,“谢王爷挂怀,好多了,你看,这不是又能出来溜达了么?”王爷看着她的气色确实不错,又觉得她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心中喜欢,也笑了起来,“嫂子好了就好,不然我可罪过大了。”
周敬安还是没话,倒是旁边那个戴帷帽的少女开了口:“为何叔你的罪过就大了呢?”王爷也不隐瞒,“没什么,嫂子前些日子因为帮我忙,受零伤。”少女听了,语气有些尖锐,“既是人妇,却帮外男,不太妥。”慕枝和春英一对眼,这才知道原来孟云疏的伤根本就不是看马戏造成的,就嘛,哪儿有这么巧。但是当下,她们也不好开口,尤其是这个少女的语气,让她们心惊,她们看了看周敬安,生怕有什么误会。
王爷皱了皱眉,“明华,胡什么。”明华还没开口,孟云疏轻声道:“郡主误会了,危难当前,救人要紧,这个时候计较男女之防,未免太迂腐了。”明华轻轻蹙眉,不再开口,她想的是,这女人真会顶嘴,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是郡主,自己今明明是偷偷溜出来,而且这个女人根本没见过她,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而王爷听了,则是心尖微震,他看向孟云疏,看着她的玉面杏眼和淡然的神情,想起那日明明吓得动都不敢动的孟云疏义无反共在自己身前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的滋味涌上来。
周敬安一直没有话,倒是看着孟云疏不再动的苏山,问:“夫人吃不下了吗?”孟云疏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周敬安慢条斯理地把她的碗挪到自己跟前,然后拿起勺子开始品尝起来。
明华瞪大了眼睛,惊道:“喻之哥哥,你怎么能吃她剩下的东西,这多……多……”
听听,还叫喻之哥哥,多亲热。慕枝和春英的脸色都变了,只有孟云疏,神色如常。王爷看着周敬安的动作,又看了看孟云疏,眼神有点意味深长。周敬安吃了两口,才开口:“怪不得你吃不完,太甜了,有点腻,但是用来消暑还校”“哼!”明华在帷帽下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