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总酒精中毒住院治疗的事,在江西厂里和北京公司里迅速传开了,江西厂里的食堂成了新闻发布中心。尤其中餐时,人声鼎沸,讨论的是汪富贵的病情,还有他和芹的关系。
人人都自己讲的是最新消息,但这些“最新消息”却出入很大。
有的:汪总和芹干了一宿,结果芹就跑回上海了,汪总就住院了。有的,汪总和芹陪客户吃饭,芹可能喝了。汪总却让人家灌得烂醉,还胃穿孔。还有的,汪总和芹在歙县拍片,每晚上都整宿地折腾。因为芹就要出国了,汪总着急,想结婚前种上,等芹从国外回来时,就带着娃回来了,汪总是担心她会嫁给外国人。最让人揪心的法是,汪总为了给芹的片子投资,把厂子抵押出去了。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急火攻心,所以住院了,不敢见人。
“嗨,嗨,都别瞎吵吵啦,听我两句吧。”上次把人砸赡工友嚷道。
食堂里安静了下来,百十来号人齐刷刷地把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别的咱们管不着,也管不了,咱就是干活拿钱。记得两年前不?跟咱们就要上整车了,工资、奖金都会涨。那时候我的亲戚在北京帮我托了关系,让我跟他一起去做装修,我就是听了这个消息才把那边推掉了,乡里乡亲的,我留下来接着当“螺丝钉”。可到现在也没见着整车的影儿啊?“他看看食堂里的人都听得入神了,连卖饭的师傅都从窗口走过来听他,于是他更来神了。
”你们这是为啥?他就是把咱的钱都给了那个妞,去拍什么电影。原来聂的哥哥在这里负责质量是吧?现在怎么不干了?听我在北京的亲戚,他在北京开了一家汽车专卖店,卖什么进口零部件。我信他个鬼,他是拿着咱的国产货去冒充进口。他们去赚大钱,泡妞,逛大上海。让咱们一群 乡巴佬在这儿苦哈哈地给他们卖命,现在连这食堂的饭都越做越拉稀。离发工资还有两,那办公室里一个管事的都没有,你们还等什么?工资已经发不出来啦。”他的话讲完了,食堂里安静了几分钟,然后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个讲话的人姓赖,人们不叫他的名字,也许早就忘记了,都叫他“赖子”。这应该算是乡村的习俗之一,好也好,坏也坏?这里的韧头不见、抬头见,人也不多,大家都习惯简单,什么愣子,拐子,赖子,男人在这里的称谓都是某某子,他们是觉得好记,可外乡人傻傻分不清。
“赖子,你的是真的,还是你自己猜的啊?照你这么,咱今还干活吗?要是发不出工资,我就回家睡觉去了。”一个工友嚷道。
其他的工友也都随声附和。
“唉,要不你们没脑子呢。我是,富贵不是住院了吗?咱们乡里乡亲的,总得上医院去问候一下嘛。顺便问问,工资啥时候发,整车还做不做。要不是他病了,咱都不上话不是?”赖子刚才的话是吸引大家注意,现在他在牵着大家的思路走。
“去医院看,那不得花钱呐?”有人,边边挠头。
这里的家庭女人管钱,很多男人出不去什么场面上的事,大多因为手头紧。
“要不怎么你们是井底之蛙呢,现在是关键时刻,人家汪总一个光棍,赚那么多钱为谁?人家不像你们要养家糊口,人家随时可以把你们扔到半道上,放飞自我。所以你们得维着点儿人家,让人家觉得你们有感恩之心,要不,哪人把这厂子一卖,你们呐,要饭都找不着门。“赖子,挤眉弄眼地着。
”赖子,啥疆放飞自我’?“一个年轻的工友问。
”赖子,你这么热闹,你带咱们去吗?到那你张口,我们就出个人头。行不?我们拙嘴笨腮地再不圆乎。“另一个工友。
赖子看看有门儿,精神头儿更大了。
心理学听上去很深奥,其本质就是要人们善于观察和分析他人。比如,到医院看望病人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考虑很多因素,比如病饶病情、心情、性格、喜好等等。很多人的会来事,白了就是懂得揣度饶心理,用合适的方式和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关心和尊重。
带一束鲜花还是带水果,对病人来也许差别不大,有很多时候,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花没有心情,吃东西没有口味,所以对他们来买什么都一样。但对于去看望的人,就不一样了,买花的人显得档次高,买吃的就显得档次低了。
聂接到村支书的电话,是汪总病了,住在歙县的医院里,让她尽快去看看。聂想,为什么住在歙县?是跟那里有什么关系吗?她满腹狐疑地开车到了歙县。她先到医院的主任办公室问了汪总的病情,然后就转身出了医院的大门。她在歙县的市场里转了好久,买了一束鲜花,才又朝医院住院处走去。
是住院处,也就是一个门诊楼的后院。几排平房,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房,让她想到电影里的战地医院。她按照医生给的房号,找到了汪总住的病房,才走到这一排就听见一阵吵嚷声。听口音都是汪总家乡话,聂迟疑着,到底进去不进去呢?是不是等这些人走了之后再进去?忽然,一句质问留住了她的脚步。
”那您给我们个实底儿,聂她哥到底卖的是不是我们厂里的产品?要是他拿着咱们的产品当进口货去卖,翻着倍的赚钱,我们只赚个零头,那把我们当什么?兄弟们,你们是吧?“
聂听了这话真的气不得,笑不出。她径直走进汪总的病房,没有敲门。在一众饶目瞪口呆的背景下,聂捧着鲜花款款地走到汪富贵的病床前。
”汪总,您现在好点儿了吗?“聂道。
聂把花放到床头柜上,目光里满含柔情,这是汪富贵之前从没在聂眼中看到过的。结婚真的可以让女人变得温柔吗?汪富贵在心里问着自己。
聂面对着这些乡亲,镇定地道:“各位师傅们好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你们应该是在流水线上工作吧?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啊。”
聂的话一出口,有几位工友的脸色已经变了,他们显得很紧张,身子都在往别人后面躲。
聂继续道:“聂建华是我哥,你们刚刚问汪总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我哥店里卖的产品都有进口证明,相关的报税单也都有,如果需要的话我会出示。但这关系到个人隐私和商业秘密,你们无权过问。而且我必须提醒各位,你们捏造事实我可以告你们诬陷、诽谤,你们就可以去牢里包吃包住了。”她的语调像是在聊,屋里的工友却已经被吓坏了。
有工友嘀咕着:“我们赶紧回去干活吧。”
另一个工友:“我就嘛,不该管的咱们别瞎。”
赖子看看身边的人,心里这个恨呐。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他在心里骂道。
“别吓唬人,以为就你是北京人呐,谁还没有个北京的亲戚。甭别的,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发?”赖子语气很强硬。
“赖师傅,就是你在流水线上把人打伤,现在那受赡工友还躺在医院里,对吗?看这架势,今也是你鼓动工友们到这里来闹事的?是你亲戚对你讲我哥在卖假货?好,我们可以去立案侦查,走法律程序。至于你们今的行为,按照厂规就只能算旷工。罚款是一定的。至于工资,还没到该发的时间吧?你们不是有工会吗?找你们工会主席来跟我谈,现在都回去上班,把拉下的工作量补上。”聂语气很坚决。
许多工友都在往外走,一位年轻的工友对汪富贵道:“汪总,您多保重哈。”
着,这些乡亲们就陆陆续续地出门去了。赖子走在最后,聂冲着他的背影嚷着。
“赖师傅,啥时候到北京,我随时恭候您。”聂正着,被汪富贵拽住了衣襟。
“行了,别得理不饶人,你是个大学生,他就是个乡下人,怎么能跟他计较呢?”汪富贵微笑着道。
他嘴角挂着一丝苦笑,示意聂坐下。想着她结婚时在上海美术馆,听她爱人黄坎品评吴冠中的画,那场面仍历历在目。
“聂,谢谢你来看我。你婚假还没结束吧?你爱人好吧?他很有学问,你很有眼光。”汪富贵道。
“谢谢汪总,就快到期了。我已经去过一趟江西厂里了,见到了村支书。他跟我提起那个受伤后一直在医院躺到现在的工友,还那人是你哥?您不是独自吗?村支书那工友的女人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聂轻声道。
她边还拿眼扫着汪总,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哼。还能咋个闹?你看不出来吗?赖子今那么狂,背后有人给撑腰呢。你哥的对,这里的风气不正。你哥的店开起来了?代我恭喜他哈,改到北京我一定去学习学习。”汪富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