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楚江河畔,风雪如刀。
凛冬寒风,卷着碎雪掠过河面,岸边百姓的欢声笑语,在风雪里切割的支离破碎。
又是一年河灯夜,万千灯火在楚河上摇曳,载着凡饶祈愿与贪嗔,随滔滔江水漂向远方。
楚河浪涛里,在王宫倒影的涟漪间,两盏河灯如宿命纠缠。
一盏朱砂刻‘山河’,一盏金漆写‘无弹,灯影在波光粼粼里明灭不定。
“哥哥快看!我的‘无敌大将军’灯,快赶上你的‘山河大王’灯啦!”
河畔女童踮脚欢呼,鹿皮靴碾碎地面薄冰。
少年只是冷冷瞥一眼,唇角扯出讥诮的弧度:“傻丫头,庙祝过……女孩的灯……飘不远。”
女童突然双手合十,望向河灯许愿:“我要当楚河最厉害的大将军!”
“好!”
少年走上前去,振臂高呼道:“那我就许愿——要当穿龙袍的河神!”
“咔嚓!“
河灯应声分流,女童的‘无弹灯,撞上河流的暗礁。
“哥哥!”
她慌乱去抓少年衣袖:“哥哥,帮我喊住它呀!”
少年神色漠然,垂眸道:“飘走的,才是它的命。”
凛冬的钟声自楚王宫荡开,声浪所至,奔涌千年的楚河竟凝滞如死。
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上冰霜,琉璃般的冰层下,金宫倒影被碾碎成斑驳光屑。
“老爷,楚河居然冻上了!”
“河灯全冻在冰里了,这也太不吉利了!”
“怪哉!老汉活了一百二十载,从未见楚河结冰……”
岸边百姓的惊呼被风雪吞没,万千河灯依次熄灭,如星河坠入永夜。
寒风凛冽,楚河化作冰封的龙骸,死寂的苍白吞噬了所有生机。
“吱嘎——!”
玄铁囚车碾过冰面的尖啸刺破死寂。
项无敌垂首望着冰层——
倒影里的女人琵琶骨贯着锁链,鎏金战甲破碎如鳞,长发散落似枯草。
这个曾令百万楚军俯首的“西楚霸王”,此刻狼狈得连自己都陌生。
冰面下,那些曾令她舍命守护的金色琉璃瓦,此刻扭曲出囚笼般的栅栏光影。
她忽然笑起来,笑声震得锁链铮鸣:“王兄,你要的霸王血……都给你!”
七窍渗出的金血滴在冰上,灼出缕缕青烟。
寒风如刀,却割不痛早已麻木的魂魄。
恍惚间,识海泛起微澜——
那个沿路窥探三次的年轻人,他的神识如萤火,此刻正穿透风雪而来。
“子……”
她睫毛上的冰晶簌簌坠落。
“明日之后,这世间再无项无担”
冰面突然迸裂!
囚车碾过处冰层塌陷,露出下方被封存的河灯残骸。
一盏刻着“山河”的灯船被封在冰层深处; 而极远处……
那盏写着“无当的孤灯,竟在寒潮中倔强漂向黑暗尽头。
楚河畔,楚王宫外,青石台上。
蓑衣公望着渐凝薄冰的河面,眉间沟壑深了几分。
“前辈,楚河千载不冻,今夜却……”
话尾悬在寒风里,未尽之意随冰雾凝结。
渔圣端坐青石台,钓竿轻点河面,银丝在冰隙间勾出虚实轨迹。
“你可知活水与冻河,最大的分别?”
蓑衣公攥紧斗笠边缘,指节压得青白:“未结冰时,观涟漪可察暗流走向。”
冰凌碎裂声里,他骤然抬首:“可若冰封三尺——”
“暗流便如蛟虺藏鳞,噬咬无声。”
渔圣斗笠微倾,竿梢忽沉冰隙。
浊浪破冰的刹那,隐约有鳞光闪过:“你看这楚河金辉,平日是鱼群争食的饵,可一旦冰层为汉界倒影所覆——”
银线倏然绷直,在冰面割出蛛网状裂痕。
“那些蛰伏在汉界山下的饿鱼,就要前来啃噬楚河金辉。”
蓑衣公猛然转头,汉界山巅灯火如星,恰似浮漂刺破夜幕。
“前辈是……”
他喉结滚动,讶然道:“汉界要吞楚河?”
渔圣手腕轻抖,钓线在冰面织出楚宫轮廓。
“有些饵,一抛便是千百年,当年尸毒老鬼能蛀穿王陵,不过是借了汉界地脉师抛下的饵。”
河风掀起蓑衣,银线在冰下明灭如蛇信。
“如今冰层将凝,汉鱼岂会放过啃噬楚脉的机会?”
蓑衣公脸色发苦,他慕名跟随渔圣,所求不过垂神钓,可没想到卷进楚汉纷争,苦笑道:“前辈,可有应对?”
“楚河,是老朽的垂钓场。”
渔圣手腕轻振,银丝在冰隙间绷出弦月般的弧度。
“不单是手上这根竿——”
冰层突然传来“咚”的闷响,暗青鳞影在冰下倏忽而过,银丝末赌水纹诡异地旋出婴啼状涟漪。
斗笠阴影下传来低笑:“东海养的那条馋鲛,最喜啃食越界的汉界鱼虾。”
此刻,汉界山脚,鸿门沟外!
山顶的星光,在此处黯然失色,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阻隔。
八王子目光灼灼地望向楚河方向,难掩激动之色:“巽风公真乃神人也!竟能让千年不冻的楚河冰封,慈手段当真惊世骇俗!”
不远处,玄魄公与巽风公并肩而立。
巽风公手持青玉罗盘,九枚风铃悬浮半空,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刺骨寒风自铃中呼啸而出,裹挟着无穷无尽的寒气,如潮水般涌向楚河方向。
“改风换水,不过是风水师的基本功罢了。”
巽风公淡然一笑,手中罗盘缓缓转动。
“待会动手时,老朽需借汉界山地气一用,不知可要先禀明王上?”
八王子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摆手道:“父王云游在外,行踪难觅。国公尽管施为,若有差池,自有王一力承担。”
巽风公微微颔首,转向玄魄公道:“老朽这点微末伎俩,怕是难入渔圣法眼,待会真要动手,还需仰仗玄魄公大显神通。”
玄魄公闻言朗声大笑,反手一拍背后长匣,一柄通体漆黑的剪刀应声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
“给那渔圣一个惊喜倒是不难,但要真正威胁到他……”
着转头望向八王子,道:“还得看南阳门与北冰谷那四位的手段。”
八王子胸有成竹地点头:“四位道友已传讯前来,此刻正潜伏在楚河之畔,只待时机一到便可出手。”
远处雪幕忽被撕开,甲叶铮鸣中,一道玄甲身影踏碎薄冰而来。
大汉十四王子腰悬重剑,铁靴碾过冻土,在雪地上刻下深痕。
“八哥!“
他抱拳行礼,护腕撞上胸甲,溅起几点冰渣。
“四位供奉已至鸿门,两千剑卫列阵完毕,只等号令。”
八王子眼底爆出精光,他大步上前,手掌重重放在十四王子肩头。
“好!“
他指尖因亢奋而颤抖,声音却压得极低:
“十四弟……”
甲胄上的冰霜沁入掌心,刺骨的寒意却让他五指收得更紧。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如铁:“记住——大楚气数未尽,此行只需接应那人,莫要横生枝节。”
十四王子垂首应声,脑海中倏忽闪过一幅画像:秃头老者褶皱如沟壑的面容,浑浊眼底却暗藏精光——那正是他此行的目标。
八王子稍作思索,忽然话锋一转:“若楚宫生变……”
他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务必夺下项无敌的躯体——她的霸王血脉,可比老九娘家的灵矿更值钱。”
话音未落,八王子忽然抬手按住十四王子肩甲,寒风中,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嗓音却沙哑:“今夜……哥哥这条命,便系在你剑锋上了。”
十四王子猛然抱拳,铁甲铿锵作响,声音如寒刃破空——
“八哥且宽心,臣弟必不负所托!”
八王子闻言大笑,声震汉界山巅积雪。
他转身望向楚河,冰封河面如巨镜般,倒映着王宫支离破碎的灯火。
那老家伙,可是来自极西的七阶巫医师,想必不会让本王子失望。
上百载筹谋,今夕收网!
他转身凝望汉界山,雪雾如刃割裂苍穹。
何时,我才能立于那山巅,让这万里山河……都俯首称臣?
然而,八王子却并不知道——
汉界山脚的不远,看不见的阴影里,一道黑袍人影静立如碑。
斗篷下的鸟嘴面具微微仰起,暗红瞳光刺破雪幕,直抵山巅翻涌的雾霭。
“山巅的雾……终要成为我脚下的阶。“
沙哑低语间,黑袍人屈指一弹,一张猩红符箓破空而去。
在风雪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粒晶莹雪珠,穿过鸿门沟凛冽的寒风,横渡冰封的楚河,悄无声息地掠过楚王宫外,落在一座灰暗府邸里。
啪!
雪珠坠在殿檐兽首的独目上,融化的水痕沿着窗棂缝隙渗入内室,在青砖地面凝成一道蜿蜒细线,直抵秃头老者趿拉的草履前。
“该来的,从不会迟。”
那秃头老者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黄残牙。
枯掌凌空一抓,那粒雪珠便跃入掌心,顷刻间蒸腾为血色雾气,在空中凝结成十一个狰狞篆字:
西陵医馆的灯,该添新油了!
“嗬……”
老者喉间滚出夜枭般的笑声,他行至床榻前,凝视着整齐排列的十余个巴掌大的人偶,指腹缓缓抚过其中一具。
“啧,废品。”
骨针寒芒一闪,人偶如泄气般坍缩成皱褶皮囊,被他随手掷于地面。
袖风扫过,余下偶人尽数没入腰间束带,指节一挑,那张泛着幽光的鸟嘴面具已无声归位。
门外风雪骤然暴烈——
一步一冰莲,七步之后,所有足迹皆被新雪掩埋。
楚王宫的金瓦,正在他浑浊的瞳孔里……
渐渐染上锈色。
鸿门沟,修行殿甲字客栈内。
四道身影盘坐于聚灵阵中,周身灵气氤氲,神识却在激烈交锋。
“六道联媚追债令,七日后便到。”
端木玄月指尖掐碎一枚灵石,寒声道:“我们却在此挥霍,甲字客栈一个时辰五十块上品灵石,简直荒唐!”
完颜昭坤轻抚鬓角碎发,嗤笑道:“债务再急,难道要中断《冰魄玄功》的冲关契机?倒是这甲字客栈……”
她猛地攥紧袖中冰绡,叹然道:“我等四人同室,竟将效果压至五成,早知该分——”
“分开?”
端木玄月脸色发愣,手中冰魄镇魂塔骤然迸发寒芒。
“九指老饶任务没完成,那八块下品灵玉尽付东流,六道联媚债契高悬如剑,还妄想在此独享清修?
北堂玄乾的乾坤袖无风自动,漠然道:“八贤府的悬赏虽仅一百五十极品灵石……”
他抬眸望向南宫曜日,“但若接下拦截渔圣的任务,或可解燃眉之急。”
“锵!”
南宫曜日的日月灵壶放在地上,赤发如焰:“那老渔夫垂神钓,岂是易与之辈?”
“不过拖延半时辰。”
完颜昭坤突然轻笑,唇间吐出的寒气凝成桃花状。
“见势不妙,你我四人遁走便是。”
这四道神识交织成网,客栈外风雪呜咽,仿佛六道联盟追债使的脚步声已逼近门扉。
此刻,在修行殿一墙之隔,万珍楼五层。
莫问在拍卖场里盘膝调息,这座拍卖场虽功能齐备,可却无极门未启用过线上拍卖,也并未开启线下租赁拍卖场。
因此,成为他楚河邙山两地往来,在此绝佳的藏身之所。
即便万珍楼在鸿门开张,常有修真者往来其间,却也未曾掀起半分波澜。
五块下品灵玉悬浮身前,泛起微弱涟漪。
莫问通过神识烙印的牵引,清晰感知到项无敌的方位——
那抹赤色气机正朝着楚王宫方向移动,随行者显然有元婴修士护持。
此刻她血脉反噬未平,正是擒拿的绝佳时机。
“时机未至……”
然而,洞察先机却给的下签,显然不适合动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闪过一丝凝重。
那日施展慈航普度后,体内法力至今未能完全恢复。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必须保持巅峰状态,才能应付楚王宫的强者。
“楚王宫……以为本座不敢闯吗?”
莫问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并不急于一时,正如猎手最懂得等待的艺术。
五块灵玉在他掌心缓缓旋转,映照出楚河之畔的倒影。
莫问重新闭目调息,周身灵气如涓涓细流,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这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此时的楚河,冰雪肆虐,地间一片苍茫。
凛冽的寒风裹挟雪花落下,巍峨的宫墙被厚重的积雪覆盖,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刺目的苍白。
那辆玄铁囚车碾过冰封的楚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车轮在坚冰上刻下深深的辙痕,却又很快被新雪掩埋。
囚车缓缓驶上宫门外的青石御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阻滞。
王宫内死寂如坟,往日森严的御林军早已撤去,只余下空荡荡的广场。
风雪中,那高耸的宫殿殿门洞开着,在昏暗的光下,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殿门两侧的蟠龙金柱上凝结着厚厚的冰凌,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像是巨兽的利齿在轻轻叩击。
囚车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积雪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御道上格外清晰。
风雪愈发狂暴,卷起漫雪沫,将囚车一点点吞没。
最终,那辆载着西楚霸王的囚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那张等待着它的巨口之中,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宫门轰然闭合的震颤,惊起远处寒鸦凄厉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