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冰雪消融,草木复苏,萧凌昭又该启程前往边关镇守了。
前几日萧凌昭就已经上折子求皇上首肯,他想举家前往边关,年迈的父母也要随他同校
按常理来,一方将帅手握几十万大军已经有了造反的能力,离开时应当留下家眷在京城牵制,防止将帅造反,想举家离开是不行的——
可谢君临却答应了。
谢君临对萧凌昭的情感一向复杂,时而羡慕,时而嫉妒,时而有恶念产生,可每每冷静下来以后又倍感亏欠。
尤其是看到聪明伶俐的大儿子在自己跟前活蹦乱跳的时候,尤其是听到大臣们夸赞他这孩子生得好,江山有指望了,他骄傲之余总会想,若不是沈元薇和萧凌昭肯成全,他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这种时候,良知会战胜他内心的恶念,会让他想加倍对萧家人好。
因此,尽管朝臣隐晦告诉他,绝对不能放老将军老夫人离开,最好还要把萧家的龙凤胎扣押在京城将军府,他还是决定成全萧凌昭一回。
他同意了让老将军老夫人随萧凌昭去边关。
老将军戎马半生,如今身子一比一差了,宫里御医老将军怕是时日无多,他又怎么忍心让劳苦功高的老人家在生命最后一程都只能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过?
他怎么忍心让老人家临终咽气之时都看不到儿子一面?
他相信萧凌昭不会造反,他想成全萧凌昭尽孝道。
萧家人启程的前一,瑞王谢佑来到萧家,跟沈元薇告别。
一个月过去,谢佑比最初失恋时平静多了。
他能坦然面对沈元薇了。
沈元薇笑问,“放下了,是吧?”
谢佑凝望着沈元薇那张美丽的脸颊,苦笑一声,“不放下又能怎样呢,我都愿意做妾了,姐姐你始终不肯要我……”
停顿了一下,他呢喃道,“更何况,如今即便姐姐肯要我,我们之间也不可能了。”
沈元薇听后,眼睫毛颤了颤。
她明白谢佑的意思。
虽然谁都没有证据证明那晚上是她害得姜太后被赵二公子糟-蹋,可谢家兄弟俩心中却跟明镜似的,这种事不需要证据,这兄弟俩也能确认是她干的。
所以,对谢佑而言,他们之间如今有辱-母之仇。
即便这是姜太后自食恶果,即便谢佑不会恨她不会怪她,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儿子,谢佑也绝不能再继续痴恋一个害得自己母亲被糟蹋的女子了。
无视母亲的痛苦,继续痴缠着母亲的仇人,他又如何对得起生养他的母亲?
若是跟人家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还可以是为了爱排除万难,可这份感情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他自己一个人排除万难单相思,又有什么意义?
谢佑深深吸了一口气,,“姐姐,不论怎么样,我都感激你拯救了我,你和我母后之间的仇恨,永远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激。”
沈元薇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不会承认她害了姜太后,可她却欠谢佑一声对不起。
那晚上谢佑能在母亲被害的情况下为她作证,可她,辜负了谢佑对她的这片纯粹感情。
她弯腰行礼,“阿佑,是我对不起你。”
谢佑喉头也酸酸的。
他红着眼眶摇头,“我不怪你,别人都害到你头上了,谁又能要求你不可以反击,必须傻傻等着被害?这次不反击,人家没吃亏就不会长记性,就算你能逃过一劫,人家还会继续害你第二次第三次,你只有反击才能一劳永逸,对不对?”
沈元薇抬头望着谢佑。
谢佑抹着泪,哽咽道,“倘若受苦的不是我母后,我一定会拍手称快你做得好,可她是我母后,她即便做错了,我也不能谴责她什么,她如今已经很痛苦了……”
沈元薇眼眶也红了。
她不怕谢君临的疾言厉色,她怕阿佑的这份理解和宽容。
这会让她,备受折磨。
她艰难开口,“太后如今还好吗?”
谢佑摇头,“不好,她如今很不好,整吃不下,睡不着,总是拉着我问,京城百姓是怎么唾骂她这个失贞的太后的,是不是骂得很难听——可每次她问完,我还没开口,她便又忽然把我推开,捂着耳朵她不听,她不想听那些肮脏恶毒的唾骂……”
沈元薇猜到了姜太后如今的日子不好过。
虽谢君临那晚上下令让百官守口如瓶,不许将太后的丑事出去,可谁都知道,一个秘密让成百上千的人知道了,那就绝对不会是秘密,总有人嘴巴不紧,除非他将在场所有人杀光。
宫宴后第四,就有人将宫宴上发生的事传出去了。
百姓们得知太后娘娘竟然在宫宴上跟赵家那臭名昭彰的纨绔厮混,还被人抓奸,那可不就激动坏了吗?
平日里再怎么畏惧皇权,一遇到这种振奋人心的八卦,他们就啥也不怕了,三五成群偷偷议论上了……
不到一,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了姜太后的风流韵事。
虽然没人敢当众太后娘娘的风流事,但,胆子大的戏班子和书人却轮番将压箱底的俏寡妇系列重新搬上戏台。
偏偏官府还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又不是唱的姜太后,他们唱的是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老戏段,跟姜太后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俏寡妇又不止姜太后一个,唱个戏也犯法?
谢君临虽可以用强权镇压,严禁京城戏班子上演俏寡妇系列,可谢君临深知,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这种丑事他这个皇帝越是强硬镇压,一些长了反骨的人反而越发觉得有意思,反而要憋大摘—
他不想将这事儿愈演愈烈,所以选择不插手。
百姓们只是一时的新鲜,上头,这阵子过去了,就淡下来了。
所以,京城如今还在狂欢中,去大街上走一走,到处都是俏寡妇的戏段。
也难怪姜太后坐卧不宁了。
沈元薇对谢佑,“过一两个月就好了,新鲜事总是有人爱听的,可翻来覆去听腻了,大家就不会觉得这事儿有什么稀罕了。”
她心想,就跟现代某Y-照事件一样,刚爆出来时几乎全国人人都在吃瓜,半年过去,几年过去,哪儿还有人提这事儿?
即便有人提,也没多少人关注了。
沈元薇,“你劝你母后看开点,有些事儿,自己不当它是耻辱,它就不痛不痒,碍不着我们什么。你看,我在边关时,敌人不是也骂我一女二嫁不知廉耻么,不是也骂我应该去死么,你看我理不理他们?”
谢佑点头,“我会劝母后的,她这两日已经比前几日好些了,我想,她也会慢慢看淡,慢慢适应的。”
沈元薇想了想,又问,“你母后现在还骂我吗?她……还会再对付我吗?”
谢佑复杂地看着沈元薇,“她怎么敢?她前些日子发高烧,烧得迷糊时,我曾听她呓语,她你是老爷的女儿,你背后有老爷撑腰,你要做的事老爷会帮你如愿,谁要害你老爷会让那个人自食恶果受惩罚,她她害你两次,两次都损失惨重,她再也不想跟你为敌了,她就当世上没你这个人,她忍了,也认命了——”
沈元薇一时间哭笑不得。
她是老爷的女儿吗?
或许吧。
否则她死后为何能遇到神秘光团,为何能带着金手指穿越,为何事事都能如此顺遂呢?
得知姜太后偃旗息鼓再也不使坏招对付她,沈元薇就放心了,她又跟谢佑聊了会儿,谢佑便告辞离开。
沈元薇看着谢佑的背影,忽然,“阿佑,你那么恨你父皇,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撒气呢?”
谢佑微愣。
他回头望着沈元薇,“他人都死了,怎么撒气?”
沈元薇笑眯眯的,“人死了,还可以挫骨扬灰啊。”
谢佑又愣了愣。
沈元薇啧了一声,“那种祸国殃民残害妻儿的人,怎么配葬在皇陵受后世香火,要是有盗墓贼把他尸骨偷走了就好了,是吧?不然你今后去皇陵祭拜,还要拜这么个混账父亲,多膈应啊?”
“……”
谢佑望着黑心肝的姐姐,轻轻眨了眨眼。
是啊。
他不能毁坏父亲的尸骨,盗墓贼可以啊。
有事儿找盗墓贼去,关他什么事啊?
谢佑冲沈元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转身就飞快离开了。
……
翌日一大早,萧家军就要启程了。
萧家人刚在城门口集合,就见龙鳞卫飞快领着上千名侍卫出城,行色匆匆。
沈元薇掀开车帘看了眼,有些奇怪。
正在猜测龙鳞卫是去干什么,萧凌昭就走过来,“皇上带着两位殿下来送行了。”
沈元薇连忙跟公婆一起下马车拜见谢君临。
谢君临让他们免礼平身。
萧凌昭起身,指着龙鳞卫离去的方向,试探着问,“皇上,大清早的,龙鳞卫急匆匆出城做什么?”
谢君临今日一身白色便服,看着儒雅温润。
听到这话,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沈元薇,看得沈元薇莫名其妙。
下一刻,他就开口慢悠悠地,“没什么大事儿,昨晚不知道哪里跑来一群艺高权大的盗墓贼,先皇的陵墓被盗了,陪葬品被洗劫一空,连先皇的尸骨都被偷走了——”
沈元薇一听,差点笑出声。
昨她才跟阿佑这件事,昨晚就有攘了墓,这件事恐怕不只是阿佑一个人干的,肯定有谢君临这个皇帝参与吧?
萧家人不知内情,萧凌昭当即道,“这群盗墓贼也太无法无了!竟然连皇家陵寝都敢动!”
萧凌昭拱手,“皇上,可要微臣暂留两日,与龙鳞卫一起捉拿盗墓贼?”
谢君临摆摆手,“不必,边关更要紧,这群蟊贼让龙鳞卫慢慢抓就是了,左不过是盗了具腐烂多年的尸骨罢了,难道早点把它找回来,它还能复活不成?慢慢找就是了。”
萧凌昭微愣。
他抬头诧异地看了眼谢君临。
亲爹的尸骨被盗了,皇上如此冷静淡定?
怕是自己盗的吧?
应该是皇上得知了先皇当年曾对太后娘娘做的事,恨极了先皇,这才自导自演盗走尸骨拿去挫骨扬灰的吧?
萧凌昭忍笑,拱手不再多事。
谢君临拍了拍两个皇子的脑袋,“去跟你们娘亲告别吧。”
两个孩子立刻冲过去抱着沈元薇的腿,红通通的眼睛里涌动着泪光。
沈元薇蹲下来抱着他们。
看着他们红肿的眼,沈元薇心疼得要命。
她亲了亲两个孩子,轻声,“娘真想把你们一块儿带走,你们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可是——”
两个孩子紧紧抱着她。
谢从愿只会哇哇哭,谢承运却忍住泪,哽咽道,“我们知道的,娘,萧叔父有镇守山河的责任,我们身上也有我们的责任,萧叔父和娘不能抛下边关百姓一直留在京城,我们也不能抛下江山离开京城,我们都要做各自的事情,离别是难免的。”
沈元薇抚着谢承阅脸颊,“运儿,你总是这么懂事,让娘好骄傲,也好心疼……你也还是个孩子啊,有些时候,你也可以像弟弟一样孩子气,你不用逼着自己这么能干的。”
谢承运摇头。
他轻声,“父皇,过些日子他就要册封我为太子了,他他老了,他怕他等不及我长大,他要早点教我治国之道,所以我不能孩子气,我要更努力更能干一点,这样才能让父皇高兴,让父皇安心。”
他回头看了眼鬓角有白发的父皇,眼眶发酸。
他埋头在娘亲怀里,哭着,“我怕我不努力,父皇会放心不下我,我怕父皇真的大行那日,会无法瞑目……”
沈元薇听到这话,不由觉得揪心。
她的运儿,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她看了眼跟萧凌昭并肩话的谢君临,看着那男饶白发,她眼窝也有些发酸。
她低声告诉谢承运,“乖运儿,你只要尽力就好,不要逼自己太过,你要相信娘,相信萧叔父,即便你父皇有朝一日撒手人寰,萧叔父也会是你最强大的后盾,好吗?”
谢承运用力点头,“我相信娘,我相信的——”
随着他点头,豆大的眼泪也扑簌簌直掉,可怜得让人心碎。
他含着泪,伸出手紧紧抱着娘亲,“娘,父皇让我替他问问你,他知道你不喜欢他,可他驾崩之时你能不能回来看看他,能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沈元薇愣住。
她下意识看向谢君临的背影。
谢君临若有所感,他回头,那双深邃的眼睛,专注地凝望沈元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