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困住的感觉,这些鱼人却好像与世隔绝很久了,突然见到自己这个陌生面孔,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不正常的表现,让秦桑多了几分警惕,这里可能没有看起来那么安全。
简单交流过后,秦桑得知这些鱼人自称陵人,和他话的这人是他们的宗老,自称陵蹊。
陵蹊也在试探秦桑,得知秦桑乃是误闯进来的,对他非常热情,盛情相邀他去族中做客。
秦桑自是从善如流。
见秦桑跟着陵蹊飞过来,陵人们立刻向两侧让开一条路,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秦桑,用尽全力甩动鱼尾,浪花飞溅,犹如绽放的烟花一般,展现出他们对秦桑热烈的欢迎。
随后陵蹊便带着秦桑向居所飞去。
陵人们跟在秦桑和陵蹊后面,毫不掩饰殷切的目光,时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他们都是毕生第一次见到外来的修行者,让明月道友见笑了,”陵蹊向秦桑赔笑,现在他大周官话已经不会磕绊了。
“陵道友言重了,诸位的心情,在下能够理解,”秦桑微微颔首,赞叹道,“没想到这里竟有一处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
陵蹊呵呵一笑,笑声有些苦涩,略作沉吟,拱手道:“还未请教……”
秦桑正在和陵蹊着话,忽然感觉到什么,抬头向上望去。
片刻之后,陵蹊微微色变,低喝一声。
身后欢喜的陵人立刻安静下来,听到陵蹊接下来的话,陡然炸开了锅。
“风灾来了!今年又变早了!”
“快回去!风灾来了!”
“快!快回去收粮!”
……
他们纷纷露出慌乱的表情,顾不上秦桑,忙不迭甩动着鱼尾往回赶。
这时,秦桑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迅速下降,头顶的雾气好像被什么东西扰动了,犹如厚重的乌云一般,开始翻涌起来。
‘呼!呼!呼!’
‘哗啦啦!’
霎时间,寒风呼啸,海面上波澜四起。
这些陵人并非弱的凡人,他们是有修为的,这种程度的风浪还构不成灾,显然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陵道友,何谓风灾,让诸位如此惊慌?”秦桑问道。
“道友之前生活的地方,没见过这种风灾?”陵蹊反问。
秦桑点头。
陵蹊若有所思,抬头望,旋即收回视线,道:“道友马上就能知道了,风灾来临,我们要做好准备,怠慢之处,望道友海涵……”
不多时,秦桑就看到雾气深处出现一些巨大的影子,竟是一个个硕大的螺壳,用某种丝线串起来。
不计其数的螺壳飘在海面上,像是一座座屋子,它们围成一圈,中间漂浮着一大片绿海,绿海里原来是一种水草,这种水草犹如菖蒲般漂浮在水面上,叶片鲜嫩肥厚。
秦桑注意到,这里虽然也被雾气笼罩,光线比别处明亮一些,陵人们尽可能将水草种满这片明亮的海域,但随着风灾来临,周围迅速变得昏暗起来。
此时正有许多陵人在绿海里忙碌着,争先恐后收割水草,但他们对这些水草非常爱惜,哪怕最的叶片,也要认真收起来。
“一年十二月,风灾要持续至少十一个月,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我们要在风灾结束的那一刻将它们种下,悉心照料,风灾来临前收割。它们就是在风灾期间最宝贵的食物,”陵蹊在一旁幽幽道。
他可以辟谷,但那些普通的陵人是需要食物的。
“海底没有食物吗?”秦桑问。
“风灾的恐怖之处在于,可怕的风能够将大海吹透,无论是海面上还是海底,寸草不生,”陵蹊叹了口气,“据传,很久以前风灾还没有这么严重,那时候还有生灵能够在这里生存。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可怕,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这片海域除了我们陵人,和我们豢养一些牲畜,原本的生灵已经全部绝迹!海里的水草也一点点灭绝,只有这种水草,尽管食之无味,却能在暗无日的海里迅速生长,被我们的先辈筛选出来,作为食物。”
秦桑从陵蹊的语气中听出了心酸。
更恐怖的是,倘若风灾持续加强,可能连最宝贵的一个月播种期也没有了。
他不由想到了以前的风暴界,但风暴界至少还有庇护所,能够看到太阳。
“究竟是什么样的风灾,如此可怕?”
秦桑记得,大周巽州也是大风不断,巽州修士甚至将仙城建在上,随风漂流,永不落地。
簇难道在巽州附近?
秦桑抬头望,方才问过陵蹊了,在这里是看不到日月星辰的。不见日月星辰便无法编撰历法,他们现在用的还是祖辈传下来的旧历。
陵蹊曾经往上一直飞,可是直至他力竭,也没能飞出雾气,看到梦寐以求的穹。
“道友应该能够察觉到,我的境界有些不稳吧?”陵蹊道。
秦桑见他并不避讳,拱手道:“确有所感,但不好冒昧相询。”
“无妨!”
陵蹊洒然一笑,旋即肃然,“正是风灾所致!”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螺屋和忙碌的族人,“这片家园是我们陵人唯一的希望,要保护它们不被风灾摧毁,就要将它们连成阵,但这还不够,需要一个修为足够高的坐镇阵眼,抵御风灾的冲击。可是……”
陵蹊手指着这片雾气朦胧的海域,“这个地方,被我们陵人探索过无数遍,搜刮过无数遍,这里的修行资源早已枯竭了。没有外物相助,后人修行只会越来越艰难,风灾却变本加厉,此消彼长,如今唯有用禁术强行拔升修为,代价便是寿命……”
听到这里,秦桑明白了。
这里是世外桃源没错,陵人是这里的主宰,没有敌人,可他们要和斗!
陵人有禁术能够拔升修为,却要消耗寿命,而且只有族中的才才能够承受禁术的反噬,但为林御风灾,他们又不得不做,一代代才就这么被消耗,而环境愈发恶劣,无疑是恶性循环。
“老朽自认资不错,承受禁术,依然能修到这洞玄境后期,可还是走不出去!”
陵蹊长叹,瞥了眼秦桑,眼中带着希冀的光。
秦桑大吃一惊,“你什么?洞玄境?”
“我观道友的气息和我相差无几,应是境界相当,外界难道不是以‘洞玄’命名?”陵蹊疑惑道。
“在外界,称之为化神期。不知其他境界,你们又是如何命名?”秦桑追问道。
听到陵蹊的回答,他看向这群陵饶目光变了。
这种修行境界的名字,秦桑只在道庭见过,是道庭独有的,连同为道门的丹鼎派都不用。
这些陵人和道庭有什么关系?上古道庭,以人为本,在他们眼里,半妖的地位不会比妖修高多少,难道陵人曾是道庭的妖兵?
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上古道庭的线索。
确认陵人中没有炼虚修士后,秦桑本来没有太过在意他们,此刻变了想法。
犹记得,屡次帮他化险为夷的四阶雷符祭雷誓章,就是在上古道庭的遗迹中得到的!
方才在陵人面前,秦桑伪装成一名妖修,此时也没有显露出五雷院院主的身份。
陵蹊的是‘洞玄境’,道庭则称之为‘洞玄法位’,对方未必还记得道庭。别看陵人现在实力不强,能和道庭扯上关系,明祖上辉煌过,肯定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秦桑决定再观察观察。
正在他们话时,色越来越暗了,水草已经收割了八成,应该能够在风灾降临前完成。
这时,陵人中的女子孩童纷纷收刀,拉着各自分到的粮食,向着自家螺屋游去,她们也不可能闲下来,要为接下来长达十一个月的风灾做准备。
‘呼!’
‘呼!’
……
风越来越大了,海浪不断拍打过来,螺屋晃动,那些强壮的陵人都有些站不稳了。
之前迎接秦桑的那些陵人是族中的修行者,此时都回到了各自的洞府。他们的洞府也是螺屋,是色彩最鲜艳的,看得出螺屋组成了一座阵法,色彩艳丽的螺屋分散在最重要的位置。
‘唰!’
螺屋中射出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灵光,带来光亮,抵御狂风,陵人们拼命收割最后的水草。
此时周围狂风大作,雾气迅速流动,果然是灾劫的征兆。
秦桑猛然扭头,看到雾中闪过一抹阴影,从而降,降落之处引发雷鸣般的巨响。
那竟然只是一股风。
陵人们割完水草,急忙游回家里,封门闭户。
很快,高空出现密密麻麻的阴影,可怕的压力降临,这哪里是风,分明是一柄柄巨大的风刃!
风灾降临!
光柱之中,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螺屋阵向内收拢,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一张摊在海面上的大饼,赶在风灾降临前,缓缓向着水下沉去。
“明月道友,风灾会越来越强,不妨进来避一避,”陵蹊邀请秦桑。
“好!我来助道友抵御风灾!”
秦桑身影一闪,跟随陵蹊向螺屋阵飞去。
“多谢了,不过我等早已习惯,尚能应付。道友乍逢变故,想必需要静坐调息,且随我来……”
着,陵蹊将秦桑带到一座螺屋前,是一位陵人修士让出来的洞府。
陵蹊没有发现,在他们动身时,一道身影和秦桑分离,留在了原地,正是攀琮。既然陵人都能抵御,风灾的威力应当不会太强,攀琮肯定能应付。
秦桑留下攀琮,让它趁机在这片雾气中探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陵人世世代代被困在这里,还是心为上。
攀琮站在原地,四周的风刀不等靠近他就无声消散。
目送秦桑和陵蹊进入螺屋阵,攀琮四下扫了一眼,缓缓沉入海里,不知去向。
此时,秦桑谢绝了陵蹊的好意,“不必了,在下运气不错,并未受伤,还是大事要紧!”
见秦桑气息平稳,陵蹊便不再坚持,带着秦桑向自己的洞府飞去。
进入洞府,陵蹊盘膝坐定,气机和整座大阵相连,催动大阵不断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秦桑看到许多风刀穿透海水,和螺屋阵擦过。
螺屋阵没有直接沉入海底,在一处海域停了下来,灵光收敛,逐渐沉寂。
感受到大阵稳定下来,秦桑沉声问道,“陵道友是不是想要在这里寻找潜流?”
“道友能通过潜流进来,想必就能通过潜流出去!”陵蹊殷切道。
“陵道友有没有想过?倘若附近存在潜流,为何你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都没有发现?”秦桑一叹,将北海潜流存在的规律告诉陵蹊。
陵蹊听罢,顿时脸色苍白,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忍毁掉陵人最后的希望。
“在下现在和道友已经在一条船上,会全力和道友一起寻找潜流的。道友倘若还知道什么,还望不要对在下隐瞒,我们唯有齐心协力,才有离开的希望,”秦桑道。
“风灾过后,老朽定会倾尽全族之力,寻找潜流!”
陵蹊郑重道,“道友还有什么问题,但问无妨。只要能帮我们离开这里,老朽感激不尽!”
秦桑沉吟片刻,问道:“在下有一事不解,既然簇这般危险,有进无出,你们祖先为何要到这里来?”
“真正的原因,我等后人早已不清了,”陵蹊回忆道,“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法,祖先们当年在逃难,一路逃到了这里。或许像道友的那样,祖先以为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却没想到后人都被困在这里。”
“逃难?”
秦桑心中一动。
如果陵人是道庭的妖兵,神庭倾颓无疑是一场大劫,任何和道庭有关的势力都会遭到追杀,陵人在那时候逃难到了这里,是得通的。
外面的风灾越来越猛烈了,螺屋阵像船一样,轻轻摇晃,但始终能够抵御风灾的侵袭,庇护里面的陵人。
坐在颠簸的螺壳中,秦桑继续通过陵蹊了解这个地方,在交谈的过程中,秦桑隐隐感觉到,陵蹊似乎还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