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都是不错的。”女人坐在帐篷里,她擦洗过身体,这几日太阳正好,于是她终于可以取下帽子,痛快的洗个头了,现在她一身轻松地坐着,但仍不能闲下来,还是得不停翻看吏目们送上来的文书,以及一遍遍确定粮耗钱耗。
建城这样的大事要花很多钱,非常多。
能被硕鼠钻空子的地方也很多。
好在这次阮姐很大方,送来了许多吏目,这些吏目要一遍遍的查实核算,都快不认得数了。
她们很忙。
——这些建筑师实在太过分了!方案越来越贵!那可都是钱,都是钱!!!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他们怎么知道阮姐这点家底是多辛苦才攒下来的!
——下水道需要那么宽吗?那真成道了!
——茅厕需要那么多吗?一个人难道一要拉八次?!
女吏们抱怨着这些建筑师,建筑师们自然是很有才华的,他们其中最差的,也主持修建过园子,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他们在修建的时候要考虑很多东西,唯一不需要考虑——正好是钱。
无论曾经是宋地还是辽地的建筑师,他们自己或许缺钱,但让他们修建城池林园的主人家是不缺钱的。
阮地的是缺,可阮地的建筑师们,他们也没有主持修建过什么大型的建筑,更别城了,于是这群阮地的建筑师只能老老实实的躲在一边偷师。
或许至于主持过火车站修建的阮地建筑师们可以昂首挺胸,连辽宋的建筑师都看不起。
但毕竟是一座城,不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就能完善方案的。
女吏们叹着气,却还是要每不停的跑,甚至在建筑师们拿着图纸来问的时候,搜肠刮肚的弄出几个不那么专业的词来应付他们。
“陈吏,为何不成呢?”建筑师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他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公认女吏中脾气最差的陈吏也不敢语气太硬,就怕这个老头撅过去,“你看看……”
陈吏只能捏着鼻子哄道:“郑老,您画的是好,想的也好,但是这里必须留出空地来,军营在此啊!”
老头气道:“军营不当在此!”
陈吏:“那也离主城太远了!您在这儿修……”
哄到最后,老头还是气冲冲地走了,临走之前还要跺一跺脚,陈吏焦头烂额,再也不想和老头子打交道,打不得骂不得,态度差一点还可能把人气晕。
和吏目们相比,干活的劳力就不必动脑了。
他们每不亮就起床,这时候空地上已经架好了锅,有大婶举着泛着寒光的捕在树墩上上下翻飞,能到这里来干活的大婶自然不是什么平常人,这么多饶饭,她一个人用两个时就能准备好,烹饪的很简单,但奈何人多,所以味道差一些,只要做熟了,大家还是很认可的。
毕竟有油有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男工很凑合,女工们就没那么凑合了,她们几乎都带着家里给准备的各种腌菜或者腐乳,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把坛子打开,从里面珍惜地夹出一些放到饭里,再搅搅,又把野葱洗好了撕碎放进去,呼噜噜的喝进肚子里也很美味。
于是男工们就开始花钱买这些腐乳和菜,自然了,其中也有男工,出门前家里也给他们准备了,不过一路上不知道节省,或者跟工友分食,早没了,只能心疼的和其他人一起掏钱。
但他们都很开心,虽然劳累疲惫,可是他们睡过一觉后还是很有劲。
钱啊!在这里干一,抵过在老家干三!等他们干完了手里的活,钱是不是够在新的都城里买一套房子呢?不用太大,只要够一家人住就好了,如果将来孩子里有不成器的,这套房子拿去收租子,也足够孩子吃饱肚子了。
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力工们干活的时候更卖力了。
搬运泥沙水泥的力工们也一样,他们要更累一点,因为还要长途跋涉,不过比起修整土地的力工,他们又要好过一些,因为他们会去到附近的城镇,那里有更好的厨子,也有更好的肉,不带骚味的猪肉偶尔是可以尽兴吃的。
许多大树被砍倒,树根被挖开,力工里几人一组抬起石块将土地夯实夯平。
活很多,干得很慢,但在冬之前,图纸终于出来了。
冯退之像是虚脱了一样,他几乎在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就倒了下去,还是随从眼疾手快的捞住了他,这随从自幼被洗脑,加之冯家对他确实不坏,不仅人冯退之是公子,还认他是个恩人,于是这随从就眼含泪光地:“公子!何必如此!”
冯退之靠在了椅子上,他感觉自己的精血已经用尽了。
双手都在颤抖,到了这个时候,所有建筑师都在不分昼夜的埋头苦干。
晚一日,就要多耗费一日的钱。
但冯退之不爱惜这些钱的——他是真的不爱钱,宋国未灭时,他不需要钱,宋国灭了,他就更不需要钱,认真来,这位公子哥确实有一点美德,比如他是真的可以高居庙堂,也能安心山野,他对物质的要求不高。
“我在临安时,未曾为百姓做过什么。”他闭着眼睛,“冯家世代显贵,但从我祖父起,似乎就没为百姓做过什么了。”
冯家也出过清官,为民请命,受万民敬仰。
于是冯家子孙便不再为百姓做什么,毕竟该做的,祖宗都已经做过了啊!
他们身为祖宗的子孙,难道不应该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好喝好吗?
冯退之:“所以他们该恨我们。”
“我们的吃喝花用,俱是民脂民膏。”
随从有些慌张:“老爷和太老爷他们……”
冯退之:“我是我。”
随从愣了愣,他看着冯退之的脸,不明白公子往日不是最崇敬老爷他们的吗?
冯退之看着桌上的图纸,他只负责了一块地方,但他就已经这么累了,手都抬不起来了。
而下人,经营着下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