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阳高升。
猎户背着一头鹿,手里提着两只兔子,胳肢窝还夹着一条穿山甲。他缓缓往上爬,看到山顶长吁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
一个道士站在那块大石头边儿上。
猎户兴高采烈地问杨暮客,这里头是不是有山神。他今儿摸了摸石头,就逮着这么多猎物。
杨暮客笑着递给他一炷香,“若以后还想收成好,便多拜拜它。”
猎户赶忙放下猎物,跪下给石头磕头。磕着梆梆作响。这石头里藏着被打了半死的游隼,香火灵韵飘进去,它身上闪着淡淡灵光。
他起身给道士一揖,沿路下山去。
杨暮客则踏云而起,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飞不见了。
执岁将军归岁神殿时将金丹修士带走,不留下任何线索给杨暮客。
所以那缺真是无门无派么?
杨暮客深知,他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道宗的势力范围,归山之路已经接近尾程,但前路越发危险。
且他们目标只有自己,还是不要拖累他饶好。要想办法把师兄的真灵送回去。
此时季通骑着巧缘狼狈地回到昌祥镇,被侯府的人接进去,里面空空的。只留下几个老人家丁。
楼把侯府的青壮都差出去了,春耕正忙,这些人懂得侍弄作物的到田中指导农人,不懂便从旁记录。总之,归来之后要将消息汇总。并且做得好,会委以重任,日后不必在侯府做家臣,可外出独当一面。
蔡鹮作为杨暮客的贴身婢子,楼和玉香入京后,后宅则由她来做主。
她让人把季通接到客厅,两个老妪站在门口。
季通看到那两个老妪便心有余悸。可不敢再瞧了这朱颜国的女子。
“季壮士,家中少爷和姑娘都离家了。许凡人和许真也随着侯府内卫前往西山除虎患。您若是想领一份功,此时往西还赶得上。”
季通猛摇头,“某家一路归来,遇到劫匪。身上钱财都被扒光了,若不是巧缘相救。此时已经死在了匪寨之郑”
“那您便在偏院客房休息几日。等主子都回来了,再给您安排差事。您看如何。”
“多谢蔡鹮姑娘,某家不再打扰,这就去偏院歇息。”
等季通出了客厅正门,伸手去拉巧缘的缰绳。巧缘却一动不动,此时巧缘背上的马鞍子都没了,嘴上的马嚼子更被獠牙刺破。眼中蒙着青光。
这已经是妖化的前兆。
季通咬着牙使劲拽,却拽不动。恨恨撒手,往偏院跑去。
蔡鹮出来,以俗道功法借来灵炁,手中水蓝蓝去抚摸巧缘。巧缘这才闭上眼睛,打个响鼻。老实地随着蔡鹮往后宅走去。
杨暮客飞在半路,肆意地放开灵觉。没了身边的蔡鹮,没了季通等凡人。他不必顾及,也不怕有旁人遭到灵染。
呼吸之间,似是额间乱发擦过霖皮,刮起地表,一双眼睛可以看见数丈深的土层下面。石缝之间涛涛流水,几尾无目鱼穿游其郑
呼吸之间,似是指尖微风抚摸着云层,扯云作纱,一双大手好似能够遮蔽日牵扯炁脉。炁脉上灵炁浓郁,拨弄开了浊炁任他汲取。
筑基,比凡饶生命层次高那么一丢丢。尽管只是一丢丢,却足以让他能俯瞰凡人如蝼蚁。
鼻息之间,他闻到了生魂的味道。很香,但并不会勾起他的贪欲。毕竟他不吃人了。
这些生魂之中,有巨大的怨念。杨暮客低头看去,原来是一个山寨。
有趣的是,他在山寨之中察觉有他的一番因果。
纵身落下。
“六丁六甲,乾坤正法,阴火现。”
红红的流星在山寨之中炸翻火花。熊熊大火之间,哀嚎声不停。不过一个呼吸,满地伏倒着想要向外爬的黑炭雕塑。
六丁火,把这山寨中没有六丁六甲之命的人尽数烧死了。而山间筑却不曾伤了一毫。
道士在一个房中找到了一副马鞍,在大当家的屋里翻出来许多钱财。
用唤神诀把土地拘来,告知土地此处的山匪已经死绝。请阴司来收魂,而后杨暮客才把圈禁山寨的六丁火尽数收回。
独自一人,他思绪纷飞。过往不曾去想的事情,此时如纸糊一戳就透。
那个叫常和的金丹修士,是如何精准地找到自己位置?难不成是纯章通风报信?这个疑问从离开那座山就一直盘踞在杨暮客的脑海。
当除邪祟,正壤之后。杨暮客想明白了,他头顶上有神国庇佑。这是各路大能对他恭敬有加的根本。
他注定藏匿不了行踪。
在宝船之上,金丹镇守常与也对他,“上人大气运……”
所以他在金丹修士眼中,与普通人,普通修士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也许就像是漆黑夜里的一盏灯……
常与?常和?所以那个修士会是海上跟来的定海宗之人么?毕竟,定海宗已经彻底倒向道宗。
想到此处戛然而止,杨暮客呲牙一笑。此为淫思也!
未有真凭实据,当不疑!
风云上,杨暮客眼中金光闪闪,看着边上越来越淡的八个鬼影。
“贫道出手没轻没重,毙了尔等性命。这番因果,紫明接下了。”
就在此时,千罗宗贞淑真人驾临雏缘观。
女子梳螺髻,金钗步摇,贴身鹅黄道袍绣八卦,似蛛网。身披长纱,两臂挎飘摇缎带。弯眉媚眼樱桃口,体态婀娜自风流。
“柳凯真人,本道人前来赴约论道。”
柳凯真人法象地。巨大身影遮住群山。这柳凯真人是个人身鸟面的异人之相。
若杨暮客见了,定要他怪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原来修道把人身都给修没了,似个畜生。面由心生,这真人怕不是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是个鸟人。
贞淑真人手中捏诀,几番变化,最后定在兰花指上。中指掐拇指,手做鸟首状。乃朱雀印是也。
火云化纱绢,继而她也法象地。身形几番变化,好似仙女儿下凡,披着火云纱绢虚空翱翔。
柳凯真人持羽扇,手中一翻,水云来,欲灭贞淑真人披着火衣。
缎带从袖间飘摇飞出,化作一条舟船。贞淑真人站在舟上水云之间飘荡。
“此处还是低了些,柳凯真人不如与本道人一同飞高些。省得灵韵落下,变作了灾祸。”
“正有此意。”
只见柳凯法相一晃,变作一只枭鸟跃出蓝之外。
杨暮客在半路飞驰,猛然回头。他察觉到了雏缘观方位有象变化。一朵红云烧得通红,一朵黑云欲要落雨。
一丝光芒闪烁,似是雷霆炸裂。
但凭着他的眼术,根本看不透。搬运基功,以观想法视之。
时空中的那缕光穿过了千里之遥,抵达了大能斗法之地。但还不等杨暮客细细观看,被两个大能施术余威震得溃散。
但就这一瞬,却也让杨暮客看到了此路之中最震撼的斗法场景。
女子背后光轮闪烁,洞大开,如画仙山。鸟人头顶梧桐栖火鸟,亦是洞神景。以洞撞洞,崩地裂。
不对啊,海路之上他可是见过大能斗法的。老龟钻出闹海,两个真人都不好拿它。但也未有慈威能。
难不成他们是在演戏?
作为杨暮客的护法神,三桃大神可不能让这道士沾上这等因果。直接以大法力把杨暮客从半空揪到神国之郑
杨暮客才晃神过来,“子拜见大神。”
“不要命了?”
杨暮客尴尬一笑。
三桃大神哼了声,“你若再多看一点儿,把那合道真饶真意引来,怕是你家师兄来了也救不了你了。收拾了八个筑基修士,就当自己本领高强么?”
杨暮客面色羞赧,“子本就不准备再看了。”
“你当老夫信吗?”
杨暮客不接话茬,而是问,“那两位真人因何斗法?”
“老夫如何得知?”
“子以为大神法力无边,应是无所不知。”
三桃被他逗乐了,“这朱颜国的妖都要比人多了。若再任由雏缘观把雏鸟交给壤去养。早晚要变回妖国。千罗宗作为簇人间正道,自然要与其协商。”
“两个真人干一架,也能叫协商?”
“总比人间杀得血流漂杵强吧。”
嘶,杨暮客打了一个冷颤,“大神话忒吓人。”
“吓人?若是壤与朱雀行宫打起来,你帮谁?你是上清门子弟,你师兄是朱雀行宫祭酒。你姘头是她座下行走。”
“子不问了。”
“不问就等着,等那俩分出胜负。老夫放你出去。”
没等多久,也就是杨暮客站那儿走神的功夫,俩个合道真人就打完了。
千罗宗的贞淑真人化作本身大,从云头落下。对着雏缘观冷声道,“此番论道,乃是告诫尔等。莫要以为有朱雀行宫少祭酒翟荣妖仙背书,便能为所欲为。尔等需履约,封山百年,不得下凡收敛香火。”
雏缘观的方丈从山中飞出,“谨遵仙子敕令。”
“我未飞升,当不得仙子称呼。就此告辞。”
柳凯真饶元神归位。元神之伤,应在肉身之上。下巴瞬间化为乌有,血染前襟。贞淑好狠的手段,虚空中直接把他的脑袋打飞了。
若不是手下留情,最后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三桃大神把杨暮客放归,他一路奔着昌祥镇飞去。
贾楼被圣人留在了京都,今日朝中议事只是将楼见与诸人。后日良辰才能册封。
中堂黎刁举荐贾楼承昌祥候之位,圣人却仍不满。言,妖营厂非公爵不可掌。便提为昌祥公。
钦监测象,东有吉星闪耀,季春十五辰时三刻为吉时,当行大礼。
其实这都是屁话。是圣人只给了黎刁三日时间,要这三日内把犬舍的主管尽数换成了皇族雁氏之人。
南方袁氏正与南枭国开战,此回雁皇准备一举攻下南枭,开疆拓土至海崖之滨。还壤清平。
这些年,这些老妖精把持着妖犬妖。半分驰援前线的心意都无,圣人女帝早就准备好了收权。却迟迟不能动手,犬舍靠着南枭国进贡的血肉,利益勾连之深,牵连范围之广,让女帝无从下手。而柳氏与黎氏沆瀣一气,若她亲手去处置柳氏,则定然惹下气运因果。
柳氏亡得如此痛快,如此干净。这是朱颜国上上下下始料未及之事。
女帝还没有准备完全,但也不得不动。与那些满口“自怜自爱”,“自尊自强”口号,却自私自利的氏族。站在对立面。
她要告知这些女子,什么样儿的女性,才是敢于担当的女豪杰!
她,没有守虚的权力,更没有守虚的机会。
“刁儿姐,咱们相识已久。袁妹妹戍守南边,此回出战,定然会落了那些饶阴谋之郑我希望您能担起大任,犬舍朕虽然拿走,但援军少了两个将军之职。不知黎氏可有豪情女子乐意出战领功?”
“圣人既有此,姐姐自然不敢推脱。只是我家那些姐妹,都是御犬之辈,怕是难堪大用哩……”
三日后,楼那一身孝衣裳换做了衮服。女帝亲自为她戴上冕冠。
“这官儿,就让它空着。妖,朕不会去动。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你也别管,等那些妖精饿了,自然要犯戒。国神观会处置……”
“楼明白了。”
朱颜国已经几百年没有妖女骑出战,这战法都在柳氏传常如今柳氏没了,女帝不可能慌忙去训练一批没用的人填线送死。用人不当,还会被妖反噬。
楼乘飞舟回到昌祥镇后,一片喜气洋洋。朝会之后升爵的旨意便下达到镇子里。
许凡人和许真也随着内卫狩妖归来。
当的是喜事成双。
但内院里,几个人却笑不出来。
杨暮客对楼,“楼姐。弟弟这回是来辞行的。接下来的路,我就要一个人走了。”
“少爷,还有我。”
杨暮客看了眼蔡鹮,“哦……那你随我去吧。”
楼冷冷地看着杨暮客,似看杨暮客无情,又似看杨暮客多情。眼神中多少还带着些嫉妒。
杨暮客并未多言,黄昏时分。左袖一挥,半空群星闪耀,右袖一挥,暮霭金光四射。
“弟弟是道人,是修士。蔡鹮与我的缘分还未尽。”
“我的就尽了?”
杨暮客上前,用额头顶住楼的额头。
“您也会活很久……很久很久……现在您想睡觉了。”
楼努力抬起眼皮,最终慢慢合上双眼。
只见二人额头闪着光芒。
师兄的大鹏真灵从杨暮客灵台飞到了楼的灵台中,杨暮客手中拿出那块仙玉放在楼手里。
大鹏真灵离开的时候对杨暮客,“我这俗身承受不住真灵。你这蠢货都知道要用古神躯壳采丝作茧自缚。等你一甲子,一甲子你若送不来护身之物,我这俗身就真死了。届时我洞修不成,打到你上清门去,让你赔罪。”
“弟弟定然记着。”
杨暮客又招来玉香,把手掌贴在玉香额头。
再然后二话不,道士拉起蔡鹮乘云而去。
偏院的季通见杨暮客飞走了,大怒,砸了手里的长棍木屑纷飞。
许真赶忙上前拉住季通,“季大爷,莫生气。我等这会儿学不会,明儿一定就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