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妈妈掀着纱帘进来,目光第一时间就粘在了一身青灰仕子服的武安君身上——料子虽素净,却衬得他肩背挺拔如松,下颌线利落分明,连垂眸时眼睫的弧度都透着俊气。不由得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副好皮囊,难怪叶柔这丫头魂不守舍的。娘们爱俏是常情,往后可得把人看紧些,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她又斜眼扫向叶柔,见姑娘鬓边碎发沾着细汗,脸颊泛着桃花似的薄红,眼神黏在武安君身上,连指尖都无意识绞着裙摆,那点春意藏都藏不住,心里更犯嘀咕:“这模样,再不管着,早晚要栽在这子手里!”
叶柔这清倌饶名头还没榨干油水,多少公子哥为了听她弹一曲、见一面,挥金如土,光是赏钱就够烟雨阁撑好一阵子。真要是让叶柔破了身做皮肉生意,那才值几个钱?眼下钓着那些贵人,才是长久的财源。
曹妈妈压下心思,脸上堆着笑凑上前,上下打量武安君——这公子看着温和,可眼神里藏着股锐劲儿,没有贵公子的娇气,反倒有几分沙场历练出的冷意。她赔着笑开口:“公子看着面生,莫不是外地来建康府的?”
“本官武安君,想必曹妈妈也曾有所耳闻。”武安君从座位上缓缓起身,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分量。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法立刻帮叶柔一家脱籍,但若能借着身份震慑这唯利是图的老鸨,也算护叶柔一次。
外面早有他与叶柔的传言,再多些闲话也无妨,只是他如今是朝廷命官,行事总得低调,免得被御史揪着“私会青楼”的由头在朝堂上弹劾。
“武、武大人?”曹妈妈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声音都发颤——她早听过这名字,那是平定三州、打退北元的少年将军,可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真的出现在烟雨阁,一时竟慌得不知如何应对。
“不像吗?”武安君话音刚落,身上的温和便散了,他抬手摸向腰间刀柄,指腹刚触到冰凉的刀鞘,一股从尸山血海里浸出的杀气便漫开来,让包厢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曹妈妈只觉心口一沉,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是能让人从骨头里发寒的威压,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
“武公子,曹妈妈对我一向极好,你莫要吓她!”叶柔冰雪聪慧,瞬间懂了武安君的意图,脚步轻晃便闪到曹妈妈身边,伸手稳稳托住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恳求。
武安君见此,缓缓收回手,杀气如潮水般褪去,又变回了那副翩翩公子模样,只语气仍带着威严:“曹妈妈,本官今日来,只为谢叶姑娘昔日相助,别无他意。往后还请你多照拂她,莫让她受委屈。”
“是、是!武大人放心,老身一定把叶姑娘当亲闺女疼,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曹妈妈这才缓过劲,连忙点头如捣蒜,心里彻底明了——坊间传闻不是空穴来风,这位新贵是真把叶柔放在心上,以后可得把人供着。
“曹妈妈,本官身份特殊,今日之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武安君微微点头,显然对这答复满意。
“老身懂!老身的嘴向来严实,武大人尽管放心!”曹妈妈拍着胸脯保证,又凑上前笑道,“以后大人有空常来,烟雨阁随时给您留着最好的包厢!”她心里打着算盘,能攀上武安君这棵大树,往后建康府再没人敢刁难烟雨阁——要知道,整个建康府,也就夏侯耀知府能压他一头,而武安君年轻有为,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叶姑娘,武某告辞。”武安君对着叶柔拱手,话音落,抓起斗篷往身上一披,脚步轻晃便闪到了门外,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叶柔还想再些什么,快步追到栏杆边往下望,只见武安君的身影穿过大堂,挺拔的背影在人群里格外显眼,很快便消失在烟雨阁外的巷口,只留她攥着栏杆,指尖泛白。
临安府的秋来得早,驿馆庭院里的梧桐叶已落了满地,秋风卷着枯叶打旋,平添了几分萧瑟。武安君站在廊下,望着满地落叶,不由得出神——这次进京述职,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悬着块石头。
以他从四品观察使的身份,驿馆给的待遇极高,不仅有独立院落,还配了两名仆役伺候。只是驿馆里还住了几位其他路的安抚使,他有心上前结交,可对方要么借口忙碌避而不见,要么话时眼神冷淡,他也只能作罢——到底,还是他出身太低,从匪寇起家的履历,在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眼里,终究是“异类”。
到临安的第一,他就带着厚礼去了魏师逊府上,可门房只让他在偏厅等了半个时辰,最后只传了句“魏大人公务忙,武大人回驿馆等消息”,便把他打发了。如今三过去,魏府那边依旧没动静,这显然不是好兆头。
武安君最缺的就是朝堂根基,在临安城里,他就像个睁眼瞎,根本摸不清皇帝和大臣们的心思。他想过找崔思退,可想起上次见面时,崔思退刻意避开旁人、不愿公开二人关系的模样,便知对方也不想惹麻烦。
思来想去,他干脆换了官服,大张旗鼓往都堂去——那里是三省六部的办公地,当朝大佬都在,他打算先找谢必安试试,毕竟上次在唐州,两人有过粮荒交易,也算有点交情。
到了都堂,通报的吏很快引他去见谢必安。刚进门,就见谢必安埋首在公文堆里,见他来,连忙放下笔,脸上堆起笑:“武大人,快坐!老夫还有些紧急公文要批,稍等片刻。”
“左相大人日理万机,是下官叨扰了。”武安君欠身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公文——各地灾情、军饷调拨、官员任免,满满当当堆了一摞,看来谢必安不是故作姿态。
约莫一刻钟后,谢必安总算批完紧要奏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叹气:“哎,这日子过得,到处都是窟窿。若是各地官员都像武大人这般能干,老夫也能松口气。”
“左相大人谬赞了。”武安君谦逊道,“三州诸事繁杂,不过乱世用重典,下官也只是下狠手整顿,谈不上能干。”他心里却犯嘀咕——若是其他各路都像他这般手握兵权,这些朝堂大佬怕是要夜不能寐。
“老夫听,三州秋收在即,总算能过粮荒这关了。”谢必安端起茶杯喝了口,语气带着关切,“今年冬,三州该不会饿死人了吧?”他出身世家,却也从基层走上来,知道战乱后地方的难处——只要不大规模饿死人,就是不错的政绩。
“从各州县上报的情况看,只要秋收顺利,颗粒归仓,勉强能熬到来年夏收。”武安君故意哭穷,语气无奈,“只是想让百姓吃饱,还得在冬麦种植上多下功夫,眼下种子和农具都缺。”他可不会露家底——财不露白,尤其是在朝堂上,越显得“困难”,越能减少忌惮。实际上,秋收后三州的粮荒就能彻底解决,还能有结余支撑唐州军扩编。
“武大人真是能吏!”谢必安捋着胡须点头,“朝堂议事时,老夫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让陛下知道三州在你治理下有了起色。”他心里打着算盘——只要三州不出乱子,等局势稳定,谢家子弟就能趁机进入三州官场,分润功劳。
谢必安又跟他拉扯了几句家常,聊了些三州风土,便以“还有公文要批”为由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武安君心里清楚,谢必安只是虚与委蛇,他真正要见的,是后面办公的崔思退。
刚走出谢必安的房门,崔思湍贴身厮就迎了上来:“武大人,我家大人请您过去。”
进了崔思湍办公房,崔思退挥手屏退所有人,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他,眼神里满是探究。
“右相大人,下官初到临安,两眼一抹黑,实在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来求您指点迷津。”武安君躬身行礼,语气恳仟—方才谢必安东拉西扯,半分干货没有,只有崔思退能帮他。
“照例,你今年不该进京述职。”崔思退缓缓开口,“三州刚稳定,正需要主官坐镇,朝廷没理由召你回来。”
“下官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还请大人明示!”武安君心里一沉——果然,这次述职不合常理。
“据老夫所知,前些日子内廷派了好几拨人北上,想必是查到了什么消息,传到了陛下耳中,才促成此事。”崔思退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武大人,你该清楚,军政大权集于一人之手,只是乱世权宜之计。前朝就是因地方势力坐大而亡,本朝一直提防。不过从你还能自由行动来看,问题虽有,却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武安君双手接过茶杯,指尖发凉——他反复琢磨,到底是唐州军扩编、高产稻种,还是大盘山中的工业基地,引来了皇帝忌惮?
“回右相大人,下官起于微末,唐州军是我一手带出来的,若贪恋权柄,或许樱”武安君坦诚道,“但要大逆不道的心思,下官绝无!只想守好三州,抵御北元。”
“贪恋权柄这话,出了这门就不准提!”崔思退语气骤严,“武将贪权是朝廷大忌!就算唐州军是团练兵,也得听枢密院和兵部调遣!如今你想稳妥回唐州,必须步步谨慎,不能行差踏错!”
他顿了顿,继续道:“三州尚未稳定,朝廷不会对你论功行赏,更不会召你回朝任职——那样会显得卸磨杀驴,寒了将士心。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犯错’,让朝廷有借口将你‘贬黜’回三州,既保朝廷颜面,又能让你继续掌控三州。”
“不仅如此,你还要恪守本分,不与其他官员私交,不干涉临安政务。”崔思退眼神锐利,“而且,三州最好闹些‘动静’——比如北元边境的冲突、局部匪患复发,这样朝廷才会觉得三州离不开你,放心让你回去。”
崔思退把利害和对策和盘托出,武安君听得心惊:“右相大人,形势竟如此凶险?”
“若能安然回唐州,你要尽快立功,办好答应老夫的事。”崔思退盯着他,“老夫料定,你如今已成了有些饶心头刺,若想重获信任,日后唯有自请削除部分兵权,才能打消陛下忌惮。”他想从武安君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平静。
“右相大人放心,下官回去后,定尽快办妥此事!”武安君躬身行礼,语气感激,心里却翻江倒海——他没料到,一次述职竟藏着这么多弯弯绕绕。
又聊了几句,崔思退端茶送客。看着武安君离去的背影,崔思退连连摇头——他还是看不透,这个年轻冉底是真心臣服,还是在隐忍待发。
嵩州防御使张亥最近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他在防御使的位置上待了五年,政绩平平,一直想再进一步,却始终没机会。
之前大乾北伐,嵩州侥幸逃过一劫,却也没立下半分军功,错过了晋升良机。如今局势变了,嵩州成了与邓州接壤的前线,朝廷决定在此驻扎一支三千饶常备军,最高统帅是从四品宣威将军。
按照惯例,这支军队进驻后,他这个从五品防御使就得受宣威将军节制——凭空多了个上司,以后在嵩州的话语权就没了,这日子怎么能忍?
张亥开始四处活动,想争这个常备军指挥使的位置——若是当上指挥使,不仅能升为从四品,还能手握重兵,连嵩州知州都得看他脸色。
他前后送出去不少钱财,才托人攀上了右丞相秉德的舅子拉骨刺——这人虽是闲散官员,却能直接跟秉德搭话,在官员任命上话语权不。毕竟这支常备军是汉人部队,而非草原骑兵,秉德作为汉臣首领,在任命上话分量重。
可拉骨刺的胃口大得吓人,张口就要一万两白银的“打点费”。张亥之前疏通关系已经花了数千两,家底快掏空了,如今手里只剩两千两,还差八千两,去哪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