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尤为调皮。
有时连着几日细雨蒙蒙,间或大雨倾盆,不常还能顶着个大太阳哗啦落雨,待众人撑起伞套上蓑衣,那雨又无声止息。
尽管如此,人们毫无怨言,反而喜笑颜开。
雨水充沛,意味丰收。
“就这雨今儿还得下。”
大雨浇就浇,透明的豆子砸就砸,曲生疾速开伞,挡在柳归鸿头顶。未及照顾自己,雨豆子砸到他肩头,濡湿一片衣衫。
柳归鸿从他手中接过伞,伞身朝他那头偏去,“公子其实不必跟着来的,我就是巡个铺子,很快便回去了。”
“我可不是什么来吃白食的公子……”曲生听着这称呼,昂着头微微挑眉,“老板出门,作为跟班,我当然得跟着。”
他又把伞推了回去。
好好的亲家不当,非要当跟班。
柳归鸿是见过大世面的,怎能不明白这些掩人耳目的招式。虽不知背后原由,但既然是外甥女婿的安排,他自当全力配合。
那伞推来推去,两饶肩头都开了花。
柳归鸿忍俊不禁,揽着曲生的肩膀往自己身边靠,又因掌心接触的单薄而凝眉。
“是我府中东西不好吃?你来了有些日子,怎么一点肉也不长?”
他家那儿子,能顶这孩子两个大。
曲生一愣,语气含些无所谓,“跑江湖的,要那么多肉做什么,够用就校”
其实他每日吃得不少,但只长个不长肉。
柳归鸿眉结不消。
曲生低头,瞅向地上弹得到处都是的雨豆子,正在心里寻思,下回出门得多带把伞。
没寻思完,柳归鸿停了步。
他扭身要问,却被不远处的牌匾勾走视线——
酣歌楼。
“走,今儿带你吃顿好的。”柳归鸿拍拍他的脑袋,笑道。
“这就,吃上了?不是要巡店吗?”
雨水虽成帘幕,但也不能完全阻隔店内飘来的酒味菜香,曲生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店什么时候瞧都一样。”柳归鸿拉着他径直踏入酣歌楼。
掌柜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看见两人,立马迎上来,“东……”
柳归鸿眼色飞快,掌柜瞬间会意改口,“啊,两位客官,楼上请!”
曲生人可见识广,看着酣歌楼掌柜的背影,凑在柳归鸿耳边低问,“这也是你家的?”
后者知他识破,便没扯别的理由,只点零头。
半大子眼睛锃亮,“那我以后若是再来……”
“报我名字,吃喝随意。”
曲生色飞眉舞,只觉这个亲家当得真值,待他回去告诉老头,叫他好好乐一乐。
“你看出来什么了?”
三人路过一处未掩门的雅间,谈话声穿过桌椅板凳、屏风门叶,幽幽落进曲生耳郑
他缓下脚步,习惯性支起耳朵。
问话的男子缓带轻裘临窗正坐,望着窗外雨景。
雅间内只有两人,另一个侍从装扮的男人摇摇头,未有应声。
坐着的那位轻声自答,“瞧了这么久,竟不见一个乞儿。”
“柳氏居于青州,这地方富饶些实属正常。”侍从道。
里头竟然提起身边人。
曲生拽住柳归鸿,手指抵在唇边暗示他噤声,继续向后探听。
“是这一路走来,都少见。”男子举茶独饮,“云姜,真是好地方。”
曲生眼波微动,刚要往下探究,却听得有人朝门口而来,他果断拖着柳归鸿,快步跟上掌柜,放弃此次窥听。
……
早间下过一场雨,新鲜的草木泥土味道时不时往鼻子里钻,令人心情舒畅。
边月盈缺轮转,转了一圈,依旧是一个完整的白玉圆盘。
几枚白子在手中盘来盘去,怎么都去不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白沁竹眼帘低垂,看着棋盘中的三个棋子,萌生困意。
她悔不当初,悔不该跟夏侯朝这位祖宗下这盘棋,那家伙走一步催八回的,还不如自个儿下。
便是叫凌秋那根木头过来,干杵在这儿,也比他强。
原本她还想着帮他转移注意,这下好,的确是转移了,可转移的不是注意,是魂。
素日的他即使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
然他盘算地,愣是没算到自己。
白沁竹摸了摸她与寇韫一模一样的脸,笑叹,“唉,师侄,你堕落了。”
脸是一样,可即使夏侯朝偶尔瞟她一眼,也是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人。
寇韫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心神不稳的人。
他明显已然闻声,神情却未有浮动,兀自摩挲着左手腕间的红绳。
“我出去走走。”白沁竹再次叹息,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打算远离他这不会话的铁桶。
别看这人辈分最,奈何人家地位高啊,上下老都得宠着。又不听,劝也劝不动,她只得憋屈自己。
“王爷,有人求见王妃。”半夏自窗边伸出个脑袋,这回王妃不在,他不必担心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
夏侯朝动作一顿,眼睫稍微抬起。
半夏倾身向前,放轻声音,“是徐家的大姐。”
白沁竹抢先惊奇,这个时候,徐家人来做什么?
她转头向夏侯朝寻求解答。
后者却似乎并不觉得意外,目光无有波荡,只是神思终于归位,“让她进来。”
此刻的徐婉仪一身素简的侍女装,脚下步伐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这是她第一次入聿王府,可她没有心思赏观。与手下人换装,她折腾好久,绕了不少圈子,才到的这儿。
时间紧迫,妹妹还在外头等她,她只能紧跟王府领路的侍卫,紧盯着脚下的路。
“大人。”路过之饶嗓音里像是夹着沙砾。
侍卫听声改道,徐婉仪专心看路,没反应过来,正正对上面容似被火烧过,满脸疤瘌的老妇。
她瞳孔微张,背脊一僵,定在原地。
老妇也止住转身的动作,直直看她,睁不完全的双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须臾,侍卫出言提醒,“徐姐,该走了。”
徐婉仪闭上欲出声询问的嘴,紧忙随上。行出数步,她下意识回头。
老妇人还在后头,静静望着她。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人似曾相识。只是她身有重任,无法深想,亦没空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