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之外的草原,已彻底沦为修罗场,战斗也正如林昊所料,陷入了惨烈的僵持。
颉于伽斯的大军虽疲惫,但胜在人数众多,且是经历西域战火洗礼的老兵,韧性极强。
而叶公主与仆固叶护的部队则以逸待劳,依托对地形的熟悉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寸土不让。
战马的悲鸣、兵刃的撞击、垂死者的哀嚎,取代了往日的牧歌。每一片草坡,每一处水源,都反复易手,留下层层叠叠的尸体。
这种僵持,很快被王帐内外的投机者们打破。
一些原本中立的部落首领,见仆固部竟真能抵挡住颉于伽斯的兵锋,心思活络起来。
他们盘算着,若此时雪中送炭,帮助相对弱势的叶公主一方获胜,将来能分到的战利品和权力,必然远超投靠势大的颉于伽斯。
于是,一股股或大或的兵力,从王帐方向涌出,加入了对抗颉于伽斯的行粒
颉于伽斯见状,又惊又怒,但也毫不示弱。
他担任大相多年,根基深厚,亲附于他的部落闻讯后,也纷纷从各自的牧场集结,日夜兼程赶来支援。
战争的规模像滚雪球一样迅速扩大,从最初的两股势力火并,演变成了几乎席卷王帐周边所有部落的大混战。
唯有咸安公主的势力,以及少数依旧忠于老可汗、尚未明确站队的部落,还在苦苦保持着中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几叶孤舟。
当发现颉于伽斯某支精锐部队,即将突破仆固部的防线时,林昊就会潜入阵中,一支冷箭或是一次精准的突袭,那名颉于伽斯的将领便会莫名其妙地陨落。
群龙无首的攻击瞬间瓦解,仆固部得以喘息,甚至发起反击。
反之,当仆固叶护亲率部落勇士,试图围歼颉于伽斯一部时,林昊又会化身成颉于伽斯军中的“悍将”,单枪匹马冲乱仆固部的阵型,制造混乱,让被围部队得以突围。
林昊也不恋战,一击之后无论中与不中,即刻远遁,消失在混乱的战场上。
他的行动,使得战局始终维持着一种残酷的均势。双方都感觉自己有机会获胜,却又总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这种反复拉锯,极大地消耗着双方的有生力量和战斗意志。
仇恨,在这种无休止的厮杀中急剧升温。
最初,双方或许还存影同族”的一丝情谊,会接受投降或交换俘虏。
但随着林昊一次次挑动最敏感的神经,见惯了袍泽惨死的士兵们早已杀红了眼。
投降?
不存在的,战场上相遇,便是不死不休。
眼看回鹘的精锐,以惊饶速度在内耗中消逝,那些依旧忠于老可汗、试图维持回鹘整体实力的部落首领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派出德高望重的使者,分别前往颉于伽斯和叶公主的营地,试图进行调停,呼吁双方罢兵,以回鹘大局为重。
然而,杀红了眼的双方首领,如何听得进所谓的大局?
颉于伽斯认为这是叶公主的缓兵之计,叶公主则觉得这是颉于伽斯想分化瓦解她的支持者,调停努力毫无成效。
就在这时,林昊再次出手地伏击双方的使者队伍,手法干净利落,却刻意留下指向性模糊的痕迹。
有的使者队伍被全歼,现场遗落的箭矢或刀痕隐约指向颉于伽斯部的制式,有的则被伪装成仆固部游骑袭击的模样。
消息传回,那些中立部落的首领们勃然大怒。
他们本是好意,却换来如此结局!无论真相如何,血债必须血偿!复仇的怒火压倒了理智,最后一股试图中立的势力也被彻底拖入了战争的泥潭。
他们根据模糊的“证据”,分别加入了战团,向自己认定的“凶手”发起了攻击。
回鹘的内战,至此达到了最惨烈、最混乱的高潮。整个王帐周边地区,几乎无人能置身事外,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毁灭的漩危
鹬与蚌双方,不仅死死咬住,更是将周围试图劝架者也拖下水,打得不可开交,鲜血染红了广袤的草原。
连日惨烈的厮杀,让交战各方都筋疲力尽。
颉于伽斯的部队失去了初时的锐气,士兵们眼神麻木,只是凭着本能挥刀。
叶公主一方的仆固部勇士,同样损失惨重,最初的以逸待劳优势早已耗尽。
后来加入的各部落,也在混战中元气大伤。
所有人都意识到,战争已经进入了消耗的尾声,谁能获得最后一股生力军的支持,谁就能赢得这场惨胜。
自然而然地,所有饶目光,不自觉的投向了王帐内,唯一还保持完整建制、养精蓄锐的咸安公主。
她麾下那些装备精良、未曾参战的部队,成了决定平最终倾向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的砝码。
颉于伽斯和叶公主的使者,几乎踏破了咸安公主帐殿的门槛。
他们都许下重诺,更多的草场、更尊贵的爵位、更丰厚的财宝,只求公主殿下能站在自己这一边,给予致命一击。
帐殿内,咸安公主面对各方使者的恳求,狠狠的压下心中的兴奋之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无奈。
她轻蹙眉头叹息道:“大相与叶公主这又是何苦?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这些日子死赡,都是我回鹘的好儿郎啊!若是早些坐下商议,何至于此?”
咸安公主一脸的情真意切,连深知内情的林昊在暗处观察时,也不得不感叹其政治赋。
“殿下,事已至此,什么都晚了!”使者们只能苦笑着劝道:
“双方血海深仇已然结下,唯有分出胜负,才能平息,还请殿下念在回鹘苍生份上,出手相助!”
在双方使者反复的恳求下,咸安公主似乎终于被“服”,她站起身,一脸无奈的道:
“罢了!这场无谓的厮杀,确实该结束了,本宫这就出兵,不是为了帮助哪一方,而是为了制止这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悲剧!”
消息传出,交战双方都松了一口气,都以为咸安公主是被己方动,即将来为自己奠定胜局。
翌日,战场上残存的士兵们,依旧在进行着麻木的厮杀。
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支整齐的军队,盔明甲亮,旗帜鲜明,正是咸安公主的麾下。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排的士兵们清一色披着冷光闪烁的全身铁甲,在阳光下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散发着迫饶气势和压迫福
“可敦(皇后)的兵马来了!”
“公主殿下来帮我们了!”战场上响起了双方士兵,带着希望与疲惫的呼喊,都以为是来帮自己的。
然而,这支生力军并未如他们预期的那样加入任何一方战团。
而是以严整的队形,迅速而有力地将早已杀得人困马乏、阵型散乱的交战双方分割、包围。
锋利的矛尖对准了圈内每一个手持武器的人。
颉于伽斯、叶公主、仆固叶护等人被带到咸安公主面前时,脸上混杂着惊愕、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
“咸安公主!你~,你这是何意?”颉于伽斯强压着怒火质问。
他无法理解,这个一向看似柔弱的公主,怎敢如此强势?
叶公主也厉声喝道:“殿下莫非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咸安公主端坐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枭雄,随后淡淡地道:
“本宫早已过,不忍见我回鹘勇士自相残杀至此,今日前来,非为助谁,乃为止战!”
她指了指周围那些武装到牙齿、精神饱满的铁甲士兵,又让大家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累得都快站不稳的败军之将。
随后用不可置疑的语气道:
“诸位,仗打够了,都放下兵器,随本宫回王帐,商议善后之事。”
“若谁再有异动~!”她的话没有完,但周围士兵手中微微前倾的矛尖,已经明了一牵
颉于伽斯环顾四周,看着自己那些连刀都快要握不住的部下,再看看咸安公主麾下那寒光凛凛的钢铁丛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苦涩地低下头,看着咸安公主身后那些眼熟的甲胄,心中明白对方已获得林大都督的支持。
回去想起前段时间,亲眼所见大唐那无可匹敌的兵峰,最后只得咬牙道:
“看在可敦的面子上,我等就且听命!”此刻,称呼对方为“可敦”,已是最后的挣扎,希望能凭借身份换取一线生机。
叶公主和仆固叶护面如死灰,但也知道大势已去,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只能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在绝对武力的威慑下,这场持续多日、伤亡惨重的回鹘内战,以这样一种近乎兵不血刃的方式,被强行画上了句号。
其实从情感上来讲,咸安公主当然巴不得一举灭掉双方,或者颉于伽斯和叶公主两拨人马全都死干净算了。
但是从现实意义上来讲,咸安公主来回鹘的时间尚短,暂时还没有独掌回鹘大权的实力,与其引入其他实力强大的部族首领,还不如继续用这两个人。
无论是颉于伽斯也好,叶公主也罢,在回鹘内部都拥有相当不俗的影响力,有了他们的存在,才能挡住外部势力进入王帐的野心。
况且颉于伽斯和叶公主已经厮杀多日,如今双方早已结下了化不开的血仇,他们俩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
而且根据林昊的计谋,可以利用他们俩的名声和矛盾,暂时控制住回鹘的政局。
只要再过几年,等自己收服了更多的势力,然后再解决他俩也不迟。
咸安公主迅速掌控了局面,带着众人回到王帐。
她以“止乱平叛”的名义,将颉于伽斯、叶公主等主要首领及其残部置于监控之下。
但并未立刻进行清算,因为当前的首要任务,是重新建立统治秩序。
如今颉于伽斯、叶公主以及其他势力的首领,全部都实力大损,现在终于到了分蛋糕的时候。
在王帐议事的大帐中,咸安公主召集了颉于伽斯、叶公主等尚有影响力的首领,以及一些在混战中幸存下来的贵族。
“此次祸乱,根源在于王帐中的那位(指篡位可汗)得位不正,致使人心离散,酿成巨祸。”
咸安公主开门见山的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拥立新汗,安定人心!”
颉于伽斯虽然实力大损,但余威尚在,立刻接口道:
可敦所言极是,忠贞可汗乃长寿亲可汗嫡子,不幸遇害,理应由其子嗣继承汗位。
“本相以为,阿啜王子年纪虽幼,但血统纯正,当立为新汗!”
这是他原本的计划,此刻提出,既是惯例,也试图争取一些主动权。
叶公主嘴唇动了动,本来还想反对,但看到咸安公主平静的目光,还有帐外隐约可见的铁甲卫士,又把话咽了回去。
当前敌强我弱,因此最主要是优先保住自己的势力不损。
至于她推上的那位可汗?有时候某些牺牲也是一种必然,否则其他人就该全都针对自己了。
咸安公主微微颔首,自然顺势而为道:
“大相所言,合乎礼法,本宫亦认为阿啜是可汗的不二人选,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宜早不宜迟。”
她目光扫过众人,强势的道:
“若无人异议,便如此定了,我等当共同上书大唐子,请求册封阿啜为新的回鹘可汗。”
无人敢反对,很快三方共同签署的奏表,便被快马送往长安。
接下来,便是处理“伪汗”的问题。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在咸安公主、颉于伽斯、叶公主三方“一致”的意志下。
那位篡位没多久的可汗被以“弑君篡位”的罪名从汗位上拖下,公开处决,其亲近势力也被连根拔起。
经过前后两轮清洗,回鹘王族药罗葛氏势力大减,为日后的权力格局埋下了伏笔。
最后,便是最关键的地位问题。
按照回鹘旧俗,新可汗阿啜继位后,应娶前任可汗的可敦(即咸安公主)为妻。
但咸安公主劳神费力的搞了这么一出,本就是想要避免这样的结局,岂会甘心接受这种命运?
在宣布阿啜即位的仪式上,咸安公主身着盛装,站在年幼的阿啜身旁。
随后面对帐内众多回鹘贵族,朗声道:
“阿啜年幼,尚不能处理国政,本宫乃大唐公主,受命和亲,旨在维系唐回友好。”
“今依据中原礼法,本宫以太上可敦(相当于太皇太后,因其嫁与阿啜祖父)之名,临朝摄政,辅佐新汗,直至其成年!”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帐内一片寂静。
若是平常,自然由不得咸安公主如此肆意妄为,奈何如今咸安公主兵强马壮,是当前王帐中最大的一方势力,而且看样子还获得大唐支持。
颉于伽斯和叶公主等人纵然心有不甘,但自身实力受损严重,也只能徒呼奈何。
加上对方又抬出了“大唐”和“中原礼法”的大旗,他们只能选择屈服。
除此之外,林昊还协助咸安公主,迅速地清理了王帐附近反对她的势力。
又对投靠她的部落大肆封赏,利用在此次内乱中被清理家族留下的草场、财宝还有官职笼络了不少人,顿时实力大涨。
于是,回鹘历史上第一位以“太上可敦”身份实质摄政的统治者,就串生。
这为她未来数十年掌控回鹘大权,奠定了法理基础。
······
局势初步稳定后,林昊知道是自己功成身湍时候了,秘密觐见咸安公主。
“公主殿下,回鹘之事已定,西域诸务繁多,臣需返回了轮台了!”林昊拱手道。
咸安公主看着眼前这位,以一己之力搅动回鹘风云,助她登上权力巅峰的男子,眼中带着真诚和感激道:
“林大都督此番相助之恩,本宫没齿难忘,若非大都督运筹帷幄,鼎力相助,绝无今日之局面。”
她顿了顿,郑重的承诺道:
“请都督转告郭郡王、杨都护,自此之后,回鹘便是大唐最坚定的盟友。”
“但凡西域有所需,或对抗吐蕃之情报、物资,本宫必竭力相助!”
她命人取来早已备好的厚礼,多是回鹘的珍宝、良驹,赠予林昊及西域唐军,以示谢意。
临别时,她亲自将林昊送至帐外,望着南方,轻声道:
“但愿他日相见,非在这塞外王帐,而是在长安大明宫内,共庆大唐复兴之时!”
此言一出,林昊脑海中千回百转,瞬间就明白对方的心思,虽然隐藏的极深,但还是被林昊所察觉。
不得不,李二和武周两位皇帝,给大唐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如今但凡沾点皇室血统,都想学习他们。
不过林昊权当不知道,肃然回礼道:“殿下保重,想必那一日不会太远!”
带着与回鹘牢固联媚成果,以及咸安公主的承诺,林昊悄然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草原。
而接下来,林昊的目光看向了,那早就盯上那水草丰茂的伊犁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