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调人很快,这次由上清宫的掌宫真人张无暇亲自带队。
按照品级来,张无暇是参知真人,要在殷这个普通真人之上,不过有些时候账不是这么算的,就拿老殷先生来,他也不是参知真人,不过手中权力直追平章大真人,绝大部分参知真人见了老殷先生都不敢造次。
姚懿不在金阙的序列之中,却是享受参知真人待遇,如今也在老殷先生之下。很多时候,权力大取决于自己与最高权力的距离,离得越近,权力也就越大。
殷虽然不是参知真人,但距离最高权力委实太近了,这就导致殷的身份过于特殊,总不能真把她当个普通真人看待吧?普通真人能随时面见大掌教吗?普通真人能尽得道门一众高层的宠溺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
那么就不能把殷当作普通真人看待。
正如过去的七娘、周梦遥之流,她们甚至不是真人,只是四品祭酒道士,可没人把她们视作四品祭酒道士,七娘甚至能与三储君谈笑风生。
殷也是大胆,直接跑去问师:“师,师,这次查案是以我为主呢,还是以张掌宫为主呢?”
师想要敷衍过去,故意不给准话:“自然是你们二人通力协作,没有主次之分。”
殷却不上当:“无二日,心中只有一个太阳,国无二主,大掌教和皇帝只能剩下一个。两人都为主,便是两人都不能做主,如果两人意见相左,令出多门,那么到底听谁的?没有人做主,这个案子便查不下去。”
师只得道:“那你想要怎样?”
殷道:“要么是一正一副,要么是建立组少数服从多数。一个组的最低人数是三个人,既然现在只有两个人,那么我肯定要做正的,如果让我做副的,我可不承担主要责任。”
师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瞧这个家伙了。如果让张无暇出面做主,那么与师亲自出面有什么区别?谁不知道张无暇是师的首席秘书,那就是师的化身一般。
想要打鬼借钟馗,那就得给殷做主的权力,哪怕只是名义上做主的权力。
最后师不得不道:“那好,你来做主。”
殷把手一伸:“立字据。”
师不由一怔,好气又好笑,多少年了,三师的话就是金口玉言,几时有人敢让三师立字据的?
殷却振振有词:“就算是大掌教,也要立字据,师只是副掌教大真人,难道比大掌教还要特殊吗?”
齐玄素就不敢在殷面前类似“我什么时候过世子多病汝当勉励之”的话语,因为一旦涉及许诺,殷第一个要求就是立字据,不立字据的许诺就当放屁,信不了一点。如果时间充裕,殷还要找见证人外加留影,绝对抵赖不了半点。如果齐玄素敢问,殷就敢把时间精确到西洋时间几分几秒。
所以师想要糊弄殷那是很难的,殷才不上当。
师无奈,不愿跟孩子一般见识,只得给殷写了一张字据。
殷接过字据看了一眼:“没有印……”
师笑骂道:“要求还不少。”
殷觍着脸道:“要是没有印,别人不信怎么办?到时候出了岔子,我可不出头。”
师无奈道:“罢罢罢,我给你用印就是了。你要哪方印章?是我的私章?还是师的‘阳平治都功印’?”
此印虽然是仙物,但也是师大印,许多正式公函乃至青词上表都需要加盖此印,所以师可以把“归藏灯”和“三五雌雄斩邪剑”借出去,唯独不会把“阳平治都功印”借出去。
殷嘿嘿一笑:“都盖上是最好了”
师也不跟她计较,先盖上了“张无寿印”,又用了象征师的“阳平治都功印”。
殷这才心满意足,拿着字据欢喜去了。
师此时还不知晓,他这不跟孩子斤斤计较的一念之差,让张无暇吃了多少苦头。
张无暇到了之后,殷便摆出正职的架子,要让张无暇听她的命令。
因为师已经提前跟张无暇通过声气,所以张无暇明面上没什么,表态自己一定会鼎力协助掌教的工作。
“很好,很好嘛。”殷老气横秋道,“有了这个心思,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听你这次从云锦山带了不少人来?”
张无暇道:“此番来人都是上清宫的精锐,也悉数听从掌教的号令。”
殷又是连连点头,把一些老道士的做派学得惟妙惟肖,故意拉长了音调:“啊,都到齐了吧?有没来的吗?没来的举下手。”
殷喝了一口茶,不忘吐掉嘴里的茶叶,然后把茶杯重重一搁:“没人举手,那就是都到齐了。”
“现在开始议事,这个,都拿笔记一下。”殷敲了敲桌子,“今我们只讲一个问题。就是这个、这个关于谢家的问题。”
殷翻了翻笔记本:“啊,这个,我讲到哪里了?”
有人声提醒了一句:“谢家问题。”
“对,谢家的问题。事不宜迟,啊,你们即刻前往谢家祖宅缉拿这个、这个谢三公子。啊,这个谢三公子谢知世,这个这个,大家一定要精诚团结,啊,务必将其捉拿归案,不要使其逃脱。”
张无暇实在听不下去了:“掌教,实在不行咱还是照着稿子念吧,没必要加这么多语气词,我这个年纪都没成这样。”
“哪有什么稿子。”殷挥了下手,“你这个道友……这个老道友怎么能这么讲话,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上级了?废话少,快点去,若是让人跑了,我拿你是问。”
张无暇挥了挥手,示意全体出动去抓人。
其他人都如蒙大赦,这位掌教比老道士还老道士,简直是折磨。
这些张家道士的确是精锐,很快便把谢家祖宅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是来晚一步,这里已经人去楼空。
谢知世不在,谢林渊不在,谢知世的父母也不在,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仆人。
既然师已经明确表示不想亲自出面,那么张无暇只好回去找殷汇报。
殷抓住机会将这些人大骂了一通,指责他们办事不利。
张无暇倒是不觉得意外,既然谢知世能从幽狱中捞人,那么他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开金陵府就不是什么难事,其实走掉一个谢知世,问题不大,关键是要铲除谢家在江南的根基。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一个容易,走一大家子就不容易,目标太大。
殷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剩下她和张无暇。
张无暇提议道:“既然谢知世畏罪而逃,那我们干脆发下通缉令,抓捕谢氏族人。”
殷顾不得装老道士,立刻摆手道:“不行,到底该抓什么人,要先审了谢知世才能确定。”
张无暇道:“可是谢知世已经逃了,无人可审。”
殷两手一摊:“那你们抓去啊。”
张无暇道:“要先审问了谢氏族人才能知道谢知世的下落。”
殷道:“道门可没有连坐之罪。”
张无暇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顾不得那么多了。”
殷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我是老大,我了算,我不许抓人。”
张无暇皱起眉头:“殷真人,道门并无‘掌教’之职务,我尊你一声掌教,不意味着我就要听从你的命令行事,而且大掌教也曾公开批评过这类事情,甲子灵官为此还受了处分,我这样做,也算是贯彻落实大掌教的指示了。”
殷哼哼一声:“本座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你们要搞这么一出,你看这是什么?”
罢,殷直接掏出了师的字据。
张无暇不由一怔,万万没想到殷还有这一手,他有心是假的,可师的笔迹和两方印章又做不得假。
殷大声道:“你敢不听师的话?”
张无暇道:“这、这并非师的手令,只是个字据。”
殷一瞪眼:“白纸黑字,师亲自写的,还有师的印章,怎么就不是师的手令了?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去师那里评评理,看看师认不认!”
张无暇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这就不必了。”
殷气势十足:“既然你不敢,那就执行命令。”
张无暇仍是摇头道:“恕难从命。”
殷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悄悄伸手去摸她的棍子:“你可要想好了,战时违抗上司命令,就是违抗军令,我真能把你打得直叫唤,最后闹到师那里,也是我有理。”
张无暇也察觉到了殷的不怀好意,便想要向外走去。
可殷不给他这个机会,道果境已经展开,直接困住了张无暇。
“呔!哪里走!吃俺殷一棒。”
张无暇猛地回头,就见殷高高跃起,当头一棒。
他万万没想到,殷动手就动手,而且动手不留情。
片刻后,殷独自走出议事堂,向一众张家道士下令道:“刚才师有事把张掌宫叫去了,我们就不等张掌宫了,先办案子,你们即刻搜捕一个名叫郭翁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