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在人群聚过来之前把蛇皮袋塞在了后备箱,用绳子缠了个结实,顺便绑在了后座靠背上。
这东西受了伤,那淡红色的血液味道十分顽固,隔着袋子都能闻到。
它肯定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今是老太太和崔妤,明就不知道会轮到谁了,一个忘不掉的阴影足以影响别人一辈子。
至于怎么处理它我还没想好,准备等富姨好了以后,跟她打听打听这玩意儿的来历再,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去搞清楚现在的事情。
锁好车以后我跑着赶了回去,楼道里乱糟糟的全是人,老头老太太们的嗓门一个赛一个大,听起来人和虫子一样多。
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是丝毫不把虫子放在眼里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老祖宗,抄起杀虫剂就是一顿狂喷,狭窄的楼道顿时烟雾缭绕,吓得我都不敢走进去。
“诶你勺掉了吗?杀虫还是杀饶呢?喷到我嘴巴里了朋友!”
“哦呦你每那么多药吃上,不差这一口,你嘛比虫子抗药。”
这些老家伙手黑嘴更黑,也不知道是出来干嘛来了,我站在门口假装自己是来看热闹的,抬头就看见同样跑出来看热闹的光头。
他看见我以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赶紧招手让我上去。
我默不作声穿过老头老太太们的风暴圈,好在他们根本没心思理我。
“怎么回事儿?打听了吗?”
光头领着我往上走,一看就是打听清楚了。
“我还以为你干撒的呢,吓得我诶,结果我一问你猜是咋回事儿?日他哥的,我帮人家扛下去的是粪!诶兄弟!撒牛粪羊粪之类的。”
光头一脸无语,“他们从亲戚家扛回来要给花果施肥的呢,结果嘛扔在阳台就忘了管了,后来味道越来越大,就放到地下室了。”
“哎你这叫撒事情!我给他扛下去的时候害怕漏掉呢,顺手给他扎得贼结实,结果人家发酵了,诶炸了!”
“真是粪炸了?”
光头掏出钥匙打开门。
“那你啥的呢,人家下去看了,羊粪蛋蛋崩得房顶子上都是。”
“就这?”
什么可能我都想了,偏偏没想过会有这么离谱的事儿,那我满脑子的阴谋论算什么?
“你不管这个粪,那个东西咋了?跑了?”
一进了房间我就看见佝偻着肩膀坐在沙发上的崔妤,她依然很拘谨,茶几上摆了不少纸和笔,也不知道他俩在这儿算什么。
“没跑,抓住了,刚才人太多,我把它锁车里了。”
我这话一出口,光头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崔妤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那眼泪瞬间就像开了闸一样,哗哗往下淌,刚开始她是捂着脸呜呜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哭急了还用拳头猛捶两下茶几。
她这反应比我想象的可大多了,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时候,金翠莲父女都没她激动。
光头用胳膊肘碰碰我,声道:“我跟你,人家真不容易,你看桌子上。”
我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几张纸看了看,上头写着乱七八糟的各种词语,乍一看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前一个还是吃饭,后一个就成了人皮。
这些词上要么画了圈要么勾了线,有点儿像学的词语连线。
“你给她复习学功课呐?”
光头把我挤到了一边儿去,抢过这几张纸抖了两下。
“你看看,我看她好像是不明白话,所以她啥我就写下来,然后嘛一点一点理,她嘛有时候脑子想上两件事儿就容易混,但其实都是她想的。”
崔妤积压了多年的恐惧和惊惶一时半会儿也收不住,于是她哭她的,我俩我俩的。
光头拿着那两张纸给我讲了讲他从崔妤身上得知的往事,基本是他连问带猜拼凑出来的。
崔妤时候生活条件还算不错,父母都有好工作,家里从来不愁吃穿,但是饶欲望是看不到头的,一向都是一山望着一山高。
那个年头整个社会都在飞一样的进步,不少手里有点儿闲钱的人就开始躁动了,崔妤的父母在她刚记事的时候就带着她回了内地发展。
但那终究是一个大浪淘沙的年代,一铲子下去也不可能人人都摇身一变塑上金身,她父母就是被大浪淘下去的人。
几年打拼,这家人别回到以前的生活水平了,维持正常生活都是问题。
后来他们想着,那就把孩子送回父母身边,他们两个把车房都卖了再放手拼搏一把。
再崔妤这边,她跟着父母走得太早了,对自己的爷爷奶奶根本没什么印象,第一次见面就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崔妤同学当年的交接仪式并不愉快,是老两口并不赞同这个做法,二三十年前交通和通讯费用还高着,两家跟断联了没什么区别,突然塞回来一个大几岁的孩子,他俩什么都不愿意。
但崔妤的爸妈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人越急就越魔怔,仿佛翻身的机会只有一步之遥,就差寄养孩子了,于是他们趁乱把孩子一塞就跑了。
崔妤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这最后一把什么也没捞着。
她一直知道爷爷奶奶对她父母不满,所以连带着她也不亲近。
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昏黄的房子里爷爷奶奶各有一个卧室,她自己住在客厅的沙发上,每都会早早起床,赶在两个老人出来之前把沙发上的被褥收拾起来。
他们很少跟她话,大人的话她一向听不明白,但她知道爷爷喜欢钱,每早晨都能听见他在卧室数钱的声音。
其实那个声音听起来家里应该是挺有钱的,但老人十分节俭,家里是雷打不动的一个菜,每次崔妤只能分到半碗,吃完就没了。
至于她的奶奶,就像是和不合拍的另一半过了一辈子过麻了,老头什么她就敷衍的点点头,但连孩儿都看得出她根本没听,还会趁老头不注意白上一眼。
崔妤最怕呆在家里,因为她总能感受到来自这两位老饶注视,那种怎么躲都躲不掉的眼神,尤其是在她背对着他们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明显。
印象里她爷爷的表情几乎是藏在皮肤褶皱里,根本看不明白,她还叛逆地想过她爷爷可能是成精的沙皮狗。
她不怎么敢跟爷爷搭话,只能鼓起勇气问她奶奶,为什么总是看她?
当时老人抬头想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告诉她:“你长得像你爸爸,也像奶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