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
顾安一行人又去到疗火通明的音乐大厅。
周一的夜晚,拉德利的舞台属于才华横溢的学生们。除了戏剧社的戏剧外,校园的各个地方还有着诸如器乐演奏、舞台剧、歌剧等多种多样的表演。
顾安虽然被隔离在宿舍装饰大赛之外,但他反倒有了更充足的时间,可以在今晚进行两场演出。
一场是提琴社牵头的乐团合奏。
另一场则是他个饶提琴独奏。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乐团合奏。
与上次不同。
这次顾安将站在乐团的最前方,作为首席提琴手参与演出。
当社长约瑟尔轻描淡写地宣布这个消息时,
“我……我吗?!”
顾安指着自己,眼睛瞪大,
“那约瑟尔学长你呢?”
提琴社的社长约瑟尔摆摆手,笑得温和:
“我?”
“我来当这场演出的指挥。”
事实上。
周一晚上学生们的演出并不如之前的那么正式,更倾向于学生之间的自娱自乐:演出自愿、表演形式自由、全凭个人兴趣。
不过……
顾安还是有些懵:
“学长,你还会指挥?”
他完全没听过社长有这技能。
约瑟尔非常干脆地摇头,语气理所当然:
“不会啊。”
顾安:“……”
看着顾安呆呆的表情,约瑟尔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但是感觉,在前面当指挥似乎也挺有趣的,就试试看嘛。”
像是为了增加一点服力,他又补充道,
“至少我当个人形节拍器,节奏感还是相当稳的。”
顾安:“……哦。”
他转而看向提琴社的次席。
“那学长你呢?”
提琴社次席眼中当即燃烧起熊熊烈火,斩钉截铁地宣告:
“今年,宿舍楼装饰大赛的冠军,我们宿舍楼势在必得!”
回过神来,轻咳两声,
“约书亚,周一晚上的演出就拜托你了。”
顾安:“……”
于是。
在首席转职指挥,次席为宿舍荣誉缺位的情况下,顾安被硬生生推到了首席的位置上。
老实,一开始顾安还有些紧张。
毕竟是他第一次当首席不是。
然而。
在经历了几次“别开生面”的排练后,顾安彻底悟了,也彻底“佛”了。
约瑟尔学长当初那句“不会啊”真不是客套,更不是谦虚。
他是真的、真的对指挥艺术一窍不通。
不过,拍子确实打得其精准,像个设定好的节拍器一样。乐团成员们全程基本靠默契和余光互相找补。
总之,在略显混乱又莫名和谐的排练中,顾安深刻认识道:
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而周一的晚上,就是他们这个草台班子上台的时候。
————————————
音乐大厅内。
“啪啪啪啪——”
观众席热烈的掌声渐渐平息。
顾安站在首席的位置上,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将最后一丝紧张压下去。
上台、致礼、调音……
一切异常顺利。
指挥约瑟尔也已经就位,他拿起那根崭新的指挥棒,神态郑重。
顾安全神贯注,目光紧紧锁定那根即将落下的指挥棒。
棒尖挥落,第一个音符精准切入。
完美!
各个乐器部配合默契。
欢快的旋律萦绕在大厅里。
如果,芭蕾舞剧《胡桃夹子》是圣诞节必看的节目,那么,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组曲就是乐团演奏选择的No.1。
开场的《进行曲》热烈而充满活力,仿佛能听到玩具士兵“咚咚咚”的整齐跺脚声。
马上要开始的《特列帕克舞曲》,更是会将俄罗斯式的暴风欢快推向高潮。
顾安做好了下一个乐段的起手准备,弓弦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下一个乐句切换的微妙间隙。
完了!
翻车来得猝不及防!
乐团的长号手,或许是过于兴奋,在关键衔接点上,猛地抢拍了。
顾安心中一凛。
还好,问题不大,稳住!
后面拖一拖,节奏能拉回来!
但紧接着,致命的第二击来了。
打击乐区的镲片,仿佛被长号的“冲锋号”点燃了激情。
它开始以一种完全失控的、越来越快的速度,“锵锵锵”地疯狂拍击起来,声音急洽亢奋,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完全不顾指挥棒的缰绳。
顾安:“……”
指挥约瑟尔:“……”
乐团其他人:“……”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头皮一紧,冥冥之中,有一种“火烧屁股”般的巨大危机福
整个乐章的节奏被疯狂的镲声架在火上烤,眼看就要彻底崩坏。
顾安心一横,牙关一咬。
追!
他手中的琴弓瞬间加速。
提琴的旋律如同离弦之箭,强行跟上了那匹脱缰“镲马”的步伐。
快!更快!
到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后湍余地了。
一看首席带头,弦乐部紧随其后,弓弦飞舞。木管部和铜管部的成员们猝不及防,也只能拼命追赶,努力让乐器发出跟上节奏的声音。
至于打击乐部?
他们早早就放飞了自我,根本慢不下来。
演奏进行到后半段,顾安已经完全是在依靠强大的肌肉记忆运弓了。
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旁边吹长笛的学长。
那位学长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核桃,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顾安:“……”
此刻台下。
观众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鸦雀无声。
只要不是个聋子,哪怕对古典乐一无所知的人,都能听出,台上的乐团仿佛被人按下了快进键。
音乐像开了倍速播放一样,以一种近乎滑稽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速度向前狂奔。
顾安的手都快抽筋了。
整个乐团都憋着一股亡命徒般的气,眼神凶狠地瞪着乐谱。
手指翻飞、嘴唇翕动。
所有人都在用尽全身力气死命追赶那匹失控的“节奏野马”。
莫名地,
一种强烈的胜负欲在所有人心中沸腾着。
赌上自己的音乐尊严,死也不能在这里被落下!
顾安抬眼看向指挥台。
指挥约瑟尔总是温和带笑的眼睛,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
手中指挥棒还在机械地上下挥动着,徒劳地打着那早已被乐团远远抛在身后、属于正常世界的节拍。
约瑟尔站在那里。
像一个被遗忘在站台的旅人。
只能看着列车呼啸而去。
顾安:约瑟尔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