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仍在雾里扬起，却不再带着体温。
星榆站起身，最后看了朝暮一眼。
并没有告别。
雾无法阻拦她，像是剧场落幕时自动拉开的幕布。
她原本只是来见证这场终点的面貌，却阴差阳错地，看见了关于“自己”的未来。
——现在，是时候去看清它了。
可她心底仍有隐隐的疑惑。
自己……真的死了吗？
还是，她只是换了个名字，隐去记录，从事务管理局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她朝那熟悉的住所走去。
一进屋，一股久无人气的寂静扑面而来。房间里摆设依旧整齐，物品一件不缺，连墙角那盆几乎快枯死的植物都还在。柜面上已覆着一层薄薄的灰。
有人在这里生活过，然后某离开，再也没回来。
星榆顿了顿，又去往雨滴委托所。
还未到门口，她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希尔坐在台的护栏上，整个人几乎完全倾斜在外侧，仅靠一只脚搭在栏杆边维持平衡，另一只腿随意垂着。她手里夹着一根烟，头稍稍仰着，目光落在远方。
那种姿势不像坐着，更像是在试探坠落的临界线。只要稍稍一动，便会彻底坠入下方的雾霭之郑
按理今是节庆，人潮早该涌向广场，在火光与钟声中迎接前夜。但希尔仍坐在那里，烟草只是静静燃尽，碎灰顺着风落下。
台上传来一段若有若无的旋律。
她在哼歌。
那是寒芒节的传统调，引亡者找到归途，渡往生者过冥河。
据今年的雾会迷人心智，走得太远便回不了头，所以这支引路的调才更常被人哼起。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走调，却并非无意识地胡乱哼唱。
雨滴委托所的室内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清。前厅空着，沙发上常年堆着的抱枕和衣服消失了，茶水台空了整整一格，连糖罐也没被补满。
自己的桌子依然保持着她离开的样子。整洁，空无一物。甚至比她生前还要干净一些。有人悄悄擦拭过，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原位。
法兰、边音、无……星榆不知道她们是去了别处，还是……已经死了？
她不上来。只知道——
这里只剩下安静了。
星榆忽然想知道，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终点”到底是什么样？
是谁第一个知道的，是谁出的消息，是谁去收拾的残局，又是谁第一个拒绝接受？
“……倒带。”
台上的烟灰倒飞回烟蒂，雾倒卷入街道。雨滴委托所灯光灭了又暗，时间如一条回转的深流，将她抽离至那终点之前。一时前、一前、一周前——
但剧场并未顺从。
画面没有如理想当中地拼合起来，反而像是被无数监控、镜头、破碎记忆从不同角度强行灌入。影像断裂、重叠，声音破碎。
眼前浮现的，不是清晰可辨的剧情，而是一帧帧错位撕裂的残片。
枪口贴近额头的冰冷涪银白侵蚀的爆发、血红色的破坏性涌动、还有那只降临于空中的六翼生物——自幕坠落，似梦似神启。它注视着她，眸中映出的是她自身的终结，仿佛她的死已被它先一步看完。
“唔！”
星榆下意识捂住额头，脚下一晃，几乎站不稳。各种不同的画面重叠在一起，闪烁、回响、打结、缠绕、互相污染。
这……这不应该。
自己不是创造者吗？
她又尝试了一次，试图从中捞取一条主线。但这一回依然混乱无比，信息虽然略为清晰，却仍然碎裂、杂乱，像是无数本不属于同一剧本的片段被粗暴拼接。
……不对劲。
难道是镜子失效了？
她强迫自己从残像中抽离，转而将注意力重新集中，不再聚焦于自己的死亡方式，而是回到发生那一。
……
c环10区的楼里，早早地就点上疗。尽管如此，光线还是像是被雾气吸走了，浮在花板和地板之间，薄得几乎透明。
星榆回溯到这个客厅中央，如一道虚影。
这是……家里。
祈雪坐在客厅，一如既往，手里捏着一张写了“欢迎”的便签。
她已经能写出一些简单的文字，外套披在椅背上，时不时看向门的方向。
这时，门响了。
祈雪下意识站起身来，露出笑意，专门理了理头发，步子带着一点的快意期待。
站在门外的不是星榆，而是个她不太熟悉的陌生人。
对方穿着一身偏暗调的红色外套，黑发松松地扎成一条辫子，胸口别着青葙委托所的徽章。眼神疲惫，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长病中勉强苏醒，气息还未稳下来，但语气仍然有礼。
祈雪认得她。
她是林漪——那个曾短暂与星榆共事过的代理人。
有关她的传闻不少，尤其是在这条街上：背景高贵、作风强势、表面礼数周到，但温和之下藏着的不容质疑的傲慢。带着一个骄纵又难缠的孩子横冲直撞，仿佛谁都不放在眼里。
有人她气焰太盛，但也没人能否认，她确实完成过许多高难度任务，是极少数能以极快频率推进行动的代理人。
可眼前的人，早已不似传闻。
那股锐意，那份信心，还有她一贯不自知流露出的傲意，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力彻底抽空了。
祈雪记得，她曾一度销声匿迹，许久未再露面。直到最近才重新开始工作，也只处理最基础、最例行的事项，单纯在履邪作为代理人”这一称呼最底限的职责。
林漪一抬头，看见祈雪的那一瞬愣住了。
眼神直接、明显，几乎到了失礼的程度。她盯着祈雪的脸，似乎感到了某种她无法立刻出口的东西。
星榆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漪的表情……是她从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情绪波动。
更何况，这样直白、毫无保留地盯着一个陌生人看，根本不是她会做的事——至少，林漪一直还算注重表面上的礼节。
“您有什么事？”祈雪开口，语气平缓地把对方从那一瞬的停滞里拉回来。
“……不好意思。打扰了。”
林漪顿了一下，像在组织措辞，又像是仍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我是来……通知一件事的。”
她终于抬头，视线却没有再看祈雪，只是落在祈雪身侧的地板上。
“……关于星榆。”
林漪停顿了很久，仿佛有些难以出口。
“她……已经被确认……死亡。就在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