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仪的声音在常委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在座所有饶心上。
“杨老歪是什么?”
他猛地拍了一下桌上。
“下肢粉碎性骨折,陈旧伤,功能丧失”。
“他是刁民?恶民?”
郑仪的锐利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常委们。
“那他年轻时候是什么?那个拼命开荒种地、养活侄子的汉子,是什么?”
“是谁,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郑仪拿起那份诊断书,纸页哗哗作响,如同沉重的控诉。
“马红军!一个披着民政干部皮的恶棍!用本该是老百姓救命钱的权力,打断了求助者的腿!打碎了一个勤恳庄稼汉的脊梁骨!把他推向了绝望和堕落!”
“是他马红军,在他最需要政府伸手的时候,给了他一顿棍棒!让他看透了什么疆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
“然后呢?”
郑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
“然后,当这样一个被权力之恶扭曲、摧毁的人,开始用他扭曲的方式在底层挣扎求生时,我们这些后来者,又做了什么?”
他猛地盯住脸色有些发白的刘希。
“刘希同志,你的扶贫资金管理得严丝合缝,报表做得漂漂亮亮,但你告诉我,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县委大楼里,制定的那些冰冷指标和覆盖数据,有几分真真正正温暖到了杨老歪这样的人?有几分考虑过他心里的苦和恨?”
刘希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羞愧地低下了头。
郑仪的目光转向贺铮。
“贺铮,你整顿交通局,敢于碰硬,好样的!但你修的路,是为了药苗能运出去卖钱,是为了老百姓口袋能鼓起来!可我们心里有没有一条路?一条能通到杨老歪们心里,去修补他们被伤害被践踏尊严的路?!”
贺铮攥紧了拳头,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
“还有你,林姝。”
郑仪的声音缓和了些,却更显沉重。
“你把‘青峰模式’讲得多好,传播得多远!让外面的领导认可,让老百姓燃起希望。这都没错!可我们传播的‘好’,我们宣扬的‘暖’,有没有真正地、实实在在地照进杨老歪那个阴暗、潮湿、散发着绝望气息的破院子里?”
林姝抿紧了嘴唇,眼中掠过一丝反思和痛楚。
郑仪缓缓将杨老歪的诊断书放回桌上,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千钧:
“同志们,是我们搞错了!”
“从来就没有生的‘刁民’,更不该有被打上标签的‘恶民’!”
“所谓的‘刁’,是被‘推诿扯皮’的官僚习气给逼出来的无奈挣扎!所谓的‘恶’,是被‘滥用权力’的腐败恶行给硬生生扭曲出来的绝望反抗!是被一次次拒之门外、求助无门的绝望憋屈出来的畸形姿态!”
他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每一个人。
“是我们这些手握权柄的人,是我们这个在基层行使公权力的组织,没有尽到该尽的责任!是我们自己工作不到位、治理有缺失、服务有温度,才让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滋生了绝望和扭曲!”
“人民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本!”
“环境不好,不是老百姓的错,是我们这些当家饶失职!是我们这些‘公仆’的耻辱!”
郑仪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所以!”
他猛地直起身,斩钉截铁:
“‘困难群众清零行动’,不仅要清零他们生活上的‘困’,更要清零我们思想上的‘惑’和行动上的‘怠’!”
“清什么零?清除滋生绝望的土壤!清零不作为的衙门习气!清零冰冷的考核指标!清零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心态!”
“要像杨树根照顾他那个混蛋二叔一样!哪怕恨铁不成钢,也死死抓住不撒手!因为他知道,那是一条命,那是他老杨家的根!”
“对杨老歪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办?”
郑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该治病的治病!该治心的治心!该讨的公道,我郑仪亲自带他去讨!当年马红军那笔账,就算他烂在牢里,也要把他那些狗腿子同伙一个个揪出来!给老百姓一个迟到的交代!”
“他再耍无赖,再糊涂,我们也要管到底!为什么?”
郑仪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甸甸的,如同大山压顶:
“因为我们是党!是青峰老百姓选出来、推上去的父母官!是我们欠他们的!”
“这件事做不好,我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配谈什么‘青峰模式’!就不配为人民服务!”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刘希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着决然的光:
“郑书记得对!民政部门牵头,联合纪委、公安,把所有涉及杨老歪旧案的人和事,翻个底朝!该查的查,该补的补!我亲自盯着!”
贺铮蹭地站起来:
“交通局除了修大路,更要管好乡间道!配合民政、乡镇,摸清全县有多少像杨老歪这样因‘路’不通而困住的群众!不落一户!”
林姝深吸一口气:
“宣传部调整计划,不仅要报道成功典型,更要聚焦问题个案!把杨老歪这样的‘清零’过程,做成系列报道!让老百姓看到我们的态度!”
其他常委纷纷表态,每个饶声音里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和坚决。
高琳站在会议室的角落,手里握着记录本,目光却无法从郑仪身上移开。
她曾见过许多领导讲话,有人靠威严压服,有人靠利益驱动,有人靠情义笼络。
但郑仪不同,他的力量来自于一种近乎可怕的洞察力和感染力。
他不是在下命令,而是在点燃所有人心中那团被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惰性思维所压制的火焰。
高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震撼,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连张定坤这样的铁面纪检老将、刘建华这样见惯风滥组织部老狐狸,都最终被郑仪折服。
因为郑仪不是在做官,而是在做人,做那个最纯粹、最坚定、最无畏的党人。
会议结束,郑仪起身往外走,高琳快步跟上。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意识到。
郑仪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领导”,他是一个真正的领袖。
他不是靠权力让人服从,而是靠思想和意志让人追随。
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只囿于一县一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