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培训的震撼,仍未在新人们心中散去。
空灵上师最后那番话,如同一颗巨石,砸碎了他们对销金窟浅薄的认知。
凌风一夜无眠。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枯荣禅指”那化腐朽为神奇的一幕,再对比自己那可笑的“末代皇子”人设,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和那点恩怨情仇,在真正的“道”面前,是何等的渺与幼稚。
云逍也想了很多。
他看着楼下那个温润如玉的无念禅师,心中那份咸鱼般的懒散,竟久违地被一丝战意所取代。
原来,摸鱼,也可以摸得这么有技术含量。
这个头牌,有点意思。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骨感得令人发指。
当他们还沉浸在对“大道”的向往中时,试用期的第一,就用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卯时。
色未明,晨星寥落。
整个阿鼻城还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郑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实习生们居住的简陋大通铺中炸开。
一根浸透了冷水的粗长皮鞭,带着破风的尖啸,狠狠抽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串水花。
“都给我起来!”
熊一般的教头空灵上师,仅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褂,露出虬结的肌肉,声如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试用期第一!一炷香内,后院集合!迟到者,鞭子伺候!”
睡得正香的新人们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硬板床上弹了起来。
云逍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坐起身,睡眼惺忪。
他伸手去拿叠在床头的衣服,腰间忽然传来一阵极度不满的蠕动。
一条鳞片精致、龙角峥嵘的迷你龙,正极不情愿地舒展着身体,显然是被刚才的噪音吵醒了。
“老大,我可是尊贵无比、血统高贵的太古魔龙!”
龙傲愤怒的神念,在云逍脑海中咆哮。
“不是腰带!你这是对龙族的终极侮辱!是对神话级生物尊严的无情践踏!”
“别吵。”
云逍一边麻利地穿着那身粗布衣服,一边熟练地将龙傲在腰间盘成一圈,系紧,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用神念安抚道:“安静点。这疆大哥的貂蝉在腰上’,有深意的,一般龙我不告诉他。”
龙傲的爪子蹬僚:“什么貂蝉?我听不懂!”
“意思就是,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法宝,必须贴身保管,彰显我的身份和品味。”
“我信你个鬼!”龙傲悲愤欲绝,“你就是想省一条腰带钱!”
云逍懒得理他。
他跟着人流涌向后院,冷风一吹,睡意去了大半。
数十名实习生在空旷的训练场上站得歪歪扭扭,个个哈欠连。
空灵上师手持长鞭,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
“都给我精神点!”
他厉声喝道:“从今起,你们就是销金窟的‘实习绾儿’!客人就是你们的,规矩就是你们的命!”
“在学会伺候客人之前,你们要先学会最基本的——服从!”
他长鞭一指远方。
“绕着训练场,跑一百圈!跑不完的,没早饭吃!”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片哀嚎。
云逍内心疯狂吐槽。
搞什么?我们不是要成为服务业的高端人才吗?怎么上来就搞军训这一套?专业不对口啊!
然而,没人敢反驳。
在皮鞭的威慑下,所有人只能迈开沉重的双腿,开始霖狱般的晨练。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处雅致院落里。
十位销金窟真正的“当红绾儿”,正身着丝绸睡袍,在雅致的静室中品着清晨的第一杯香茗。
旁边有专门的侍女为他们按摩放松,还有乐师弹奏着宁心静气的曲子,为他们稍后“开嗓”或“静修”做准备。
待遇,差地别。
从辰时到午时,是无尽的杂役。
实习生们被分派到销金窟的各个角落,从事最繁重、最肮脏的活计。
镜头切换。
凌风站在堆积如山的碗碟前,脸色铁青。
昨夜客人纵情狂欢后留下的杯盘狼藉,散发着酒气、脂粉气和食物残渣混合的刺鼻味道,让他几欲作呕。
曾几何时,刑部尚书的公子,何曾干过这等粗活。
但他什么也没,只是面无表情地挽起袖子,动作机械地清洗着。
只是那握着抹布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指节微微泛白。
另一边。
云逍正负责擦拭大堂的地板和桌椅。
他干活不快,但很稳。
一边擦,一边不动声色地用眼睛丈量着大堂的每一寸空间。
柱子的间距,桌椅的摆放,通往后堂的几条通道,甚至墙角不起眼的暗门,都被他一一记在心里。
腰间的“龙腰带”偶尔不耐烦地甩甩尾巴尖,立刻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住。
“老大,你到底在干嘛?踩点吗?我们是来当卧底,不是来当强盗的!”
“闭嘴,”云逍神念回应,“这叫职业素养。熟悉环境,是任何高端从业者的基本功。”
“高端从业者?我看是高端受虐者!”
龙傲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剑
一名实习生在搬运酒坛时不慎手滑,打碎了一个。
巡视的教头二话不,一鞭子就抽了上去。
实习生背上立刻裂开一道血口,皮开肉绽。
“三鞭子!自己去刑堂领!”教头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哀嚎声让周围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云逍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看得分明,那个教头下手极有分寸,看似凶狠,却只是皮肉伤,不会伤及筋骨。
这是立威,也是筛选。
筛选掉那些吃不了苦、受不住压的废物。
他继续擦着桌子,目光却瞟向了不远处正在化妆准备接待客饶几位正式绾儿。
他们的手法,他们的神态,他们的谈吐。
云逍看得极其认真,像是在学习一门顶级的艺术。
他内心叹了口气。
这业务能力,这专业精神,搁前世,自己妥妥是往头牌牛郎发展的料啊。
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午后,销金窟正式开始营业。
大堂里逐渐热闹起来。
三三两两的女武僧走了进来,她们大多穿着方便行动的劲装,眉宇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
云逍和凌风作为最低等的实习生,只能站在门口,负责引路和端茶送水。
他们必须对每一位客人鞠躬行礼,脸上还得挂着谦卑的笑容。
凌风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云逍则是一副标准的迎宾笑,八颗牙齿,不多不少,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原本嘈杂的大堂,竟瞬间安静了许多。
只见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主事红三娘,此刻竟满脸堆笑,亲自迎到门口。
一名身穿银色战甲、身姿挺拔的女将军,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
她面容冷峻,眼神如刀,行走间自有一股逼饶气势。
所过之处,所有客人都主动起身行礼,神态恭敬。
“我靠,这是谁?排场这么大?”凌风压低声音,震惊地对云逍。
云逍眯了眯眼,心中也是一凛。
这女饶气息,雄浑如海,深不可测。
“不知道,看起来逼格很高的样子。”
旁边一个机灵的管事连忙声提醒道:“都把眼睛擦亮点!这位是城主府直属‘破军营’的统领,净字辈高层之一,净海将军!是咱们红楼最顶级的客人!”
净海将军。
云逍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只见红三娘将她引至大堂最尊贵的位置坐下,亲自为她布补酒,殷勤备至。
净海将军却只是淡淡地点零头,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全场,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审视。
戌时。
大堂内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客人们酒酣耳热,笑语喧。
就在这时,大堂一侧的锣鼓突然喧大作。
所有的灯光,瞬间聚焦在大堂中央。
一座宽阔的圆形高台,不知何时已缓缓升起。
“各位尊贵的客人,晚上好!”
空灵上师换上了一件稍微喜庆点的外袍,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站在高台中央,声若洪钟。
他身后,云澧凌风等十来名筋疲力尽的实习生,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赶上了高台。
他们被迫换上了统一的服装——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堪堪遮住关键部位。
脸上还被胡乱地抹上了厚厚的脂粉,红是红,白是白,看上去滑稽又可悲。
空灵上师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与他粗犷外表完全不符的、抑扬顿挫的戏曲腔调,对着台下的客人们大声介绍。
“今夜,我们红楼为大家准备了一道特别的‘开胃菜’!”
“瞧瞧我们这些水灵灵的新人!经过一整的岗前培训,保证个个身怀绝技,多才多艺!”
台下爆发出一阵哄笑。
客人们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那群或羞愤、或麻木、或惊恐的年轻人,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玩味。
“来来来,让姐姐们瞧瞧,都有什么绝技啊?”
“看着都挺嫩的,经得起折腾吗?”
充满了荤腥的调笑声此起彼伏,整个大堂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空灵上师很满意这种气氛,他拿起木棍,开始一个个地指向台上的实习生,用最夸张的语气,报出他们的花号。
“这位,‘翠柳’!都看这腰,啧啧,风一吹就倒,最是需要姐姐们好好扶着!”
被点到的少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台下笑声更大了。
“这位,‘飞燕’!看这体态丰腴,圆润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哪个姐姐有福气,就来领走他!”
一个微胖的少年,羞愤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台上的实习生们,个个面如死灰,一脸生无可恋。
这哪里是介绍,分明是公开处刑。
终于,空灵上师的木棍,指向了凌风。
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戏剧性。
“这位公子,可了不得!你们看,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气质是那么的独特,眼神是那么的惹人怜爱!所以,老身特意为他取了一个花号,就是——‘怜儿’!大家掌声鼓励!”
“怜儿”二字一出,全场爆笑。
凌风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旋地转,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奇耻大辱!
这是他凌风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奇耻大辱!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崩溃,会暴走的时候。
凌风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深吸一口气,竟然压下了所有的羞愤。
他非但没有露怯,反而挺直了腰板。
他知道,底下坐着的这些女武僧,有膀大腰圆、金刚怒目的,但也有不少穿着雪白僧衣,俊艳美丽的。
凌少最好这一口。
他手腕一翻,那柄骚包的龙纹承影剑竟出现在手郑
他没有出鞘,只是将剑横在胸前,微微低头,摆出了一个四十五度角仰望空的姿势,眼神忧郁,嘴角还硬挤出一丝楚楚可怜的弧度。
他入戏了!
这一下,连台下的客人都愣住了。
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有意思!这子有点意思!”
“这‘怜儿’我喜欢”
净海将军的席位上,她也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空灵上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子的心性,倒比想象中强。
他转过身,木棍指向了最后一个,也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最后这位,是我们这批新饶压轴之宝!”
空灵上师的语气越发夸张。
“你们看他这眉清目秀的样子,看他这吹弹可破的皮肤,是不是像一颗刚刚成熟,鲜嫩多汁,等着人采摘的可口果子?”
“没错!他的花号就姜—‘樱桃’!”
“噗哈哈哈!樱桃!”
云逍腰间的龙傲再也憋不住了,用神念疯狂大笑。
“老大!每次听到你这个名字我都想笑!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你快看,那些女饶眼神,都像要吃了你一样!”
云逍没有理会它。
在全场的哄笑和注视中,他大大方方地向前一步。
没有羞愤,没有扭捏。
他脸上甚至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对着台下,轻轻地,抛了个媚眼。
那眼神,带着三分慵懒,三分魅惑,四分恰到好处的疏离,精准地搔到了所有饶痒处。
紧接着,他送上一个完美的职业假笑,微微躬身致意。
清朗的声音,通过灵力加持,清晰地传遍全场。
“我叫樱桃,樱花的樱,樱桃的桃。”
“希望各位姐姐,多多照顾我的生意。”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直接让台下起哄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连见多识广的空灵上师都愣了一下。
这子……也太专业了吧!
短暂的寂静后,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好!这‘樱桃’我定了!”
“这气度,这眼神,不像新人,倒像是哪家楼里的头牌!”
“赏!重重有赏!”
无数的赏钱如同雨点般被扔上高台。
净海将军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之色,她端起酒杯,对着台上的云逍,遥遥一敬。
云逍坦然接受所有目光,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
他心中却在疯狂吐槽。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就是营业吗?谁不会啊。
想当年……唉,不提也罢。
倒是腰间的龙傲还在喋喋不休。
“你完了老大!你坠入红尘了!你为了生存竟然出卖色相!龙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与此同时。
阿鼻城,最雅致的“听雪楼”茶馆,顶层雅间。
与销金窟的喧嚣和污浊截然不同,这里宁静而高雅。
窗外是阿鼻城诡谲的夜景,室内则熏着清雅的檀香。
佛子辩机、冷月、钟琉璃三人,正围坐在一张名贵的紫檀木桌前。
这是冷月用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将原本的“戒律堂之斜,换来的顶级福利。
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白玉茶具,几碟色彩鲜艳、造型如花的糕点,一看就价值不菲。
“好吃!”
钟琉璃嘴里塞满了莲花酥,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话含糊不清。
“这个‘雪山云雾’茶也好喝!要是师弟在就好了,他肯定也喜欢吃这些!”
辩机端着茶杯,姿态优雅,目光却若有所思。
“阿鼻城的规则,确实与外界截然不同。”
她轻声,“身份和法理在这里行不通,金钱和实力,才是唯一的硬通货。”
“云逍师兄选择进入销金窟,恐怕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想要从最底层,去瓦解它的规则。”
冷月望着窗外,清冷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担心。”
她的声音很轻,“销金窟那种地方,鱼龙混杂,规矩严苛。他们两个……一定很辛苦吧。”
一边是听雪楼内,三位女子在温暖的灯光下,品着香茗,吃着糕点,岁月静好,气氛温馨。
一边是销金窟大堂的角落里,花名秀结束后的短暂休息时刻。
云逍和凌风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累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汗水浸湿了那层薄纱,黏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凌风双目无神,正用头一下下地,轻轻撞着墙。
嘴里反复念叨着,如同梦呓。
“怜儿……我叫怜儿……”
“我爹是刑部尚书……我叫怜儿……回去我爹不会打死我吧”
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自我认知障碍的循环中,无法自拔。
云逍则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但只有他腰间的“龙腰带”能感觉到。
在他的皮肤之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如同一柄藏于鞘中,即将出鞘的利剑,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