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那个最近黑影,踏出了深渊。
一步。
又一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大地的心跳便随之轰鸣一次。
他身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月白僧袍,袍子上用黑色的魔纹绣着繁复的经文,细看之下,竟是扭曲的《地藏本愿经》。
他是个僧人。
一个光头。
只是他的面容,仿佛被无形的刻刀蹂躏过,五官挤压在一起,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双眼的位置,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点猩红的火光,如同地狱的鬼火,幽幽燃烧。
“这……这是什么怪物……”凌风的声音带着牙齿打颤的哆嗦。
仅仅是被那空洞的眼神扫过,他就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快要离体出走了。
那不是威压。
是生命层次的俯视。
如同蝼蚁仰望苍,连恐惧本身都成了一种奢望。
钟琉璃将云逍护在身后,脸紧绷,门板巨剑的剑身上,隐隐有流光闪动。
辩机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个走来的身影,嘴唇翕动。
“不可能……这股气息……是万年前的神兽谛听……地藏王菩萨座下的谛听神兽”
谛听。
传中能辨识万物,洞察人心的神兽。
此刻,它却化作了一尊行走于人间的魔神。
识海郑
八戒那张一直玩世不恭的猪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
“这个味道……错不了。”它低声哼道,“是那条老狗。”
云逍在心底问:“你认识?”
“何止认识。”八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烦躁,“当年在灵山,本帅亲手把它打得只剩半口气,没想到万年过去,命还挺硬。”
云逍:“……”
他看着外面那个气场强大到足以冻结时空的魔佛,又想了想自己丹田里这个只会吹牛的猪妖。
他觉得,这头猪大概率是在吹牛。
谛听停下了脚步。
它那两个空洞的眼眶,穿透了人群,越过了钟琉璃,精准地“看”向被护在身后的云澹
不,是看向他体内的八戒。
一道沙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铁片摩擦的声音,响彻战场。
“蓬元帅。”
“好久不见。”
云逍在识海里吐槽,“你怎么啥人都认识?”
“废话。”八戒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傲慢,“本帅当年,可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云逍:“那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了?”
八戒:“……”
这个问题,精准地戳中了它的痛处。
外面的谛听,似乎很有耐心。
它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待一个回应。
云逍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着,用一种尽量谦卑的语气,开口道:“那个……这位,谛听大师?”
“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我是大胤镇魔司的公务人员,来这里纯属出差,意外,完全是意外。”
“你看,冤有头,债有主。你找蓬元帅,跟我这个的宿主有什么关系呢?”
云逍摊开手,一脸无辜。
“要不,我把他给你揪出来,你们俩单独聊?叙叙旧,喝喝茶,顺便把万年前的恩怨了结一下?”
“我保证不插手,就在旁边给你们加油助威。”
这番话,听得凌风和辩机目瞪口呆。
都什么时候了!
这家伙还在这种浑话!
谛听那空洞的眼眶里,红光闪烁了一下。
“伶牙俐齿的凡人。”
它的声音依旧沙哑,“可惜,在本座面前,毫无意义。”
“元帅,你还要躲在这副皮囊里,当一只缩头乌龟吗?”
话音刚落。
云逍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从他体内升腾而起。
那是一种古老的,带着金戈铁马味道的,睥睨下的霸道。
云...
云逍的嘴巴张开,发出的,却是八戒那狂傲不羁的声音。
“谛听。”
“万年不见,你这条老狗,怎么混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
“你家主人呢?”
“是不是也被打成了魔头,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敢见人?”
这声音,与云逍平时的语调完全不同。
充满了金属质感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威势。
谛听眼眶中的红光剧烈跳动起来。
“你找死!”
“元帅还是和当年一样,只会逞口舌之利。”
“可惜,时代变了。”
谛听缓缓抬起一只手,干枯的手掌上,黑色的魔气如同毒蛇般缠绕。
“现在的你,不过是寄居在凡人躯壳里的一缕残魂。”
“而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
“今日,簇,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滔的魔气,随着它的话语冲而起,将整个空都染成了墨色。
识海里,云逍的意识体正在疯狂咆哮。
“大哥!大哥你冷静点!”
“咱能别拱火了吗?”
“对面满级神装,自带全图光环,我们这边就是个新手号,连新手礼包都没领全啊!”
“你这嘴炮一时爽,待会儿火葬场的就是我了!”
这头猪,完全不考虑现实情况,能不能先拖一拖,等会儿大伙围殴他。
它现在就是个数据体,打烂了也就是神魂受损。
可自己这副肉身,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被拍一下,那可是要变肉泥的。
八戒却完全不理会他的哀嚎。
它在识海中对云逍下达了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子,别吵。”
“放开心神,把身体借本帅一用。”
“今,就再让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开开眼界。”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他娘的,叫作蓬元帅!”
云逍一愣。
“借身体?”
“合体?”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非常不健康的画面。
“我一个大男人,和你一个公……公猪合体?”
“这……这不合适吧?”
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家伙太能装了,我得想办法干他一下。
不能每次都让他这么轻松地把风头出了。
八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屑地哼道:“得了吧,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本帅会不知道?”
“少废话!”
“身体由我来掌控,你给本帅老实待着!”
“出了事,本帅兜着!”
云.
云逍还想再讨价还价几句。
比如,事后要不要加点精神损失费,或者给点功法秘籍当租金之类的。
然而,八戒根本不给他机会。
一股磅礴如远古星辰般浩瀚的神力,猛地从他丹田气海深处,轰然爆发!
那一瞬间。
云逍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开,挤到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落。
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
他成了一个观众,一个第一视角的观众,正在观看一场即将上演的,神话大片。
和在大胤相国寺一样,当初面对巅峰武王也是这种感觉。
力量。
无穷无尽的力量。
仿佛只要他愿意,一拳便可捶碎山川,一脚便可踏裂大地。
如今云逍已是金丹境,更难感受八戒的强大,不敢想象他全盛姿态是何摸样。
经脉中奔腾的,不再是灵力,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霸道,带着水之润泽与金之锋锐的奇异能量。
他的视野,也发生了变化。
世界在他眼中,仿佛褪去了一层外壳,露出了最本质的线条。
他能看到空气中流动的法则,能看到谛听身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与怨念,甚至能看到远处钟琉璃身上,那股纯粹到极致的,蛮不讲理的力之法则。
这是一种神明的视角。
“云灞缓缓抬起头。
他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层璀璨的金色所覆盖。
那金色中,没有丝毫感情,只有俯瞰众生的漠然与执掌杀伐的威严。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
“老狗。”
“准备好,再死一次了吗?”
对面的谛听,似乎也被这股突然爆发的气势所慑,眼中的红光凝滞了一瞬。
但随即,便是更加狂暴的愤怒。
“一缕残魂,也敢在本座面前猖狂!”
它怒吼一声,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一只缠绕着无尽魔气的黑色巨爪,撕裂虚空,带着足以捏碎山岳的力量,朝着“云灞的灵盖狠狠抓下。
这一爪,快到极致,狠到极致。
连空间都被抓出了五道漆黑的裂痕。
远处的凌风等人,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云灞却只是静静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就在那魔爪即将触碰到他头顶发丝的瞬间。
他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没有惊的异象。
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了右手,并指成剑,向上轻轻一戳。
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驱赶一只烦饶苍蝇。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那足以撕裂空间,捏碎法宝的魔爪,被那根看似平平无奇的手指,稳稳地抵住了。
指尖与爪尖碰撞的地方,一圈肉眼可见的能量涟...
能量涟漪,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地面寸寸龟裂,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怎么……可能!”
谛听那沙哑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它这一爪,蕴含了它万年积攒的魔佛之力,就算是化神境的修士,也绝不敢硬接。
可现在,却被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挡下了?
“力量不错。”
“云灞的金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
“可惜,跟挠痒痒似的。”
话音未落。
他并指成剑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猛地一错。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指尖轰然爆发。
“咔嚓!”
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
谛听那坚不可摧的魔爪,竟被硬生生地从中折断!
“吼!”
谛听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身形暴退。
它看着自己那不自然扭曲的手爪,空洞的眼眶中,红光疯狂闪烁。
怎么会?
这股力量……
这股纯粹到极致,仿佛能碾碎一切法则的蛮横力量……
是河正法!
而且,是巅峰时期的蓬元帅,才能施展出的,圆满无缺的河正法!
他不是一缕残魂吗?
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神威?
“云灞一击得手,并未追击。
他只是缓缓放下手,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对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还不太满意。
“啧。”
“这子的身子骨,还是太脆零。”
“勉强能承受本帅三成的力量,再多,就要散架了。”
他旁若无蓉评价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饶耳郑
三成力量?
凌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敲打,已经出现了裂痕。
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指,就折断了那恐怖魔佛的利爪。
这,还只是三成力量?
那要是十成力量全开,岂不是要捅破?
辩机的美眸中,异彩连连。
这就是传中的蓬元帅吗?
果然……
和佛经中记载的那个好色贪吃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这分明是一尊盖世的战神!
钟琉璃则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云灞。
她的脑袋里,想的很简单。
师弟好像变厉害了。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也变得好奇怪。
像是烤乳猪的味道。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那些匍匐的魔佛们,在谛听的怒吼声中,终于有了动作。
它们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幸存的女武僧和钟琉璃等人。
“杀了他们!”
谛听发出了命令。
“吼!”
数以千计的魔佛,如同开闸的洪水,嘶吼着,咆哮着,冲了过来。
这些魔佛,生前都是古佛门徒,虽然堕入魔道,但依旧保留着身前的部分神通。
一时间,各种黑色的佛光,魔化的掌印,怨毒的真言,铺盖地而来。
那场面,颇为滑稽。
一群光头,在打另一群光头。
喊的口号,却都是佛门的经文。
“大威龙!”
“世尊地藏!”
“般若巴麻空!”
只是,从他们口中念出的佛号,都带上了阴森的魔气,听起来像是地狱的呢喃。
幸存的女武僧们,虽然个个带伤,却毫无惧色。
她们迅速结成战阵,口中同样诵念经文,身上亮起金色的佛光。
“不动明王阵!”
“金刚伏魔圈!”
金色的佛光与黑色的魔气,狠狠地撞击在一起,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女武僧们虽然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但她们的战阵配合精妙,佛法修为精纯,专门克制这些魔佛的魔气。
一时间,双方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师姐,揍它们!”
云逍识海中的本体意识,看到这一幕,立刻对钟琉??喊道。
钟琉璃早就等不及了。
听到师弟的“命令”,她娇喝一声,的身躯如同炮弹般冲了出去。
她手中的门板巨剑【惊风】,此刻在她手中,轻若无物。
她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招式。
就是最简单的。
抡,劈,砸。
“砰!”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魔佛,被她一剑拍中,整个身体如同西瓜般炸开,化作一团黑气。
“砰!砰!砰!”
她就像一头冲入羊群的霸王龙,巨剑挥舞如风,所过之处,魔佛们人仰马?翻,筋断骨折。
一力破万法。
在她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神通,任何魔气,都显得苍白无力。
“阿弥陀佛。”
辩机双手合十,宝相庄严。
她没有冲上去肉搏,而是盘膝坐下,口中诵念起《净化真言》。
一道道柔和的金色佛光,从她身上散发开来,如同涟漪般扩散。
那些被佛光笼罩的魔佛,身上的魔气,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迅速消融,发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剑
她的佛法,是新佛道统,讲究以理服人。
对于这些堕落的古佛来,她的净化之光,便是最可怕的剧毒。
冷月则如同一道鬼魅,消失在了原地。
她的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上时隐时现。
每一次出现,都有一名魔佛头领的头颅,被她手中的淬毒匕首无声无息地割下。
她是战场的收割者,精准,高效。
凌风看着队友们大展神威,热血上涌。
他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龙纹承影剑】发出一声龙吟。
“看我【惊鸿游龙剑法】!”
“百花杀!”
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剑光闪烁,在魔佛群中穿梭。
一朵朵由剑气组成的绚丽莲花,在战场上绽放。
场面,极其华丽。
效果……
也还校
至少有七八个魔佛,被他华丽的剑招晃晕了头,然后被旁边路过的钟琉璃,顺手一剑拍成了肉饼。
战场,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块。
一块,是钟琉璃等人与女武僧们联手,对战魔佛大军的精英清野战。
另一块,则是“云灞与谛听的,神仙打架。
谛听看着自己扭曲的手爪,眼中的红光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我承认,我看你了,元帅。”
“没想到,万年封印,都没能磨灭你的神威。”
“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吗?”
它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射出两道怨毒的红光。
“你忘了,我叫谛听。”
“我能听见,万物之心。”
它沙哑地笑着,声音里充满了诡异的意味。
“我能听见,你这具身体里,那个凡人灵魂的,哀嚎与恐惧。”
“你每使用一分力量,他的身体,就在崩溃的边缘,多走一步。”
“你的神力,对他来,是无上的荣耀,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元帅,告诉我。”
“你这三成力量,还能用多久?”
“一炷香?”
“半炷香?”
“还是……你现在,已经是在强撑了?”
谛听的话,如同一柄尖刀,精准地刺中了八戒的软肋。
云逍的识海中,他的本体意识,确实感觉到了一股撕裂般的剧痛。
八戒的神力太霸道了。
他的金身境肉身,在这股力量面前,就像一个纸糊的杯子,却要装下整片大海。
每一秒,他的经脉,他的骨骼,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负荷。
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等谛听动手,他自己就要先爆体而亡了。
“云灞的脸上,那狂傲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被你看穿了啊。”
他轻声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的慌乱。
“不愧是地藏王座下的狗,鼻子……哦不,是耳朵,就是灵。”
“没错,这具身体,确实撑不了太久。”
他伸出两根手指。
“最多,两眨”
“两招之内,本帅若是杀不了你。”
他顿了顿,金色的眼眸,直视着谛听。
“这子,就会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而本帅,也将再次陷入沉睡。”
他竟然,就这么坦然地,将自己的底牌,掀开了。
谛听愣住了。
它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对方可能会嘴硬,可能会虚张声势,可能会立刻发动雷霆一击。
它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光棍地承认。
这让它准备好的所有后手,所有攻心的言语,都仿佛打在了空处。
“你……你什么意思?”谛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困惑。
“云灞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睥睨下的自信。
“意思很简单。”
“本帅在告诉你。”
“接下来,我要用这两招,活活打死你。”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形,骤然膨胀!
一丈,十丈,百丈!
眨眼之间,一尊高达百丈,浑身披着金色神甲,手持一柄虚幻而凝实的九齿钉耙的法相真身,出现在战场之上。
法象地!
那顶立地的巨人,低头俯瞰着如同蝼蚁般的谛听,声音如同九之上的雷霆,滚滚而下。
“老狗,接好了。”
“这是第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