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份。
这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钉进了工作室的死寂里。
老刘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酱紫,他扶着桌沿的手在抖。“方先生……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没有什么第二份……”
他的声音像漏气的风箱,带着哀求。他在哀求方远,别再了,别再把他们往悬崖下推了。
方远甚至没有看他。他只是看着周漾,仿佛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没有不重要。”方远,“他相信有,才重要。”
“这是敲诈!”老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破裂的尖锐,“曹昆那边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们的!他真的会杀了我们的!”
张在一旁,已经完全不出话,只是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身体缩成一团。
周漾没有理会老刘的崩溃。他的脑子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过热的零件发出尖啸。敲诈?老刘只看到了敲诈。而他,他看到了别的。
他看到了方远递过来的那把刀。那把最脏的刀。
他已经握住炼柄。
“他约我们什么时候谈?”周漾问,他的喉咙依旧干涩,但吐出的字却很稳。
这个问题让老刘的嚷嚷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漾,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方远对周漾的反应毫不意外。“越快越好。他的恐惧是有保质期的。”
“地点呢?”
“他的地盘。蓝浪大酒店的顶层套房。他想让我们觉得,他还有掌控权。”方远扯了一下嘴角,那动作里全是轻蔑。
“我们?”周漾捕捉到了这个词。
“对,我们。”方远确认道,“你负责让他相信《边缘线》是艺术。我负责让他相信,我们手里有炸弹。”
周漾沉默了。他感觉自己体内的血,一部分是冰的,一部分是火。冰的是对这种赤裸裸的丛林法则的恐惧,火的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名为“反抗”的毒素,正在疯狂蔓延。
“周导……”老刘还想再劝。
“老刘,”周漾打断了他,他没有回头,“你和张,现在开始准备电影展映的所有技术文件。拷贝,海报,宣传材料。这是我们该做的事。”
“可是……”
“没有可是。”周漾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绝,“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开幕,要么火化。选一个。”
老刘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他颓然地垂下肩膀,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他拉着几乎要瘫倒的张,走回了工作台。那背影,苍老了十岁。
工作室里,只剩下周漾和方远。
“你不怕?”方远忽然问。
“怕。”周漾坦诚,“我怕我们根本没有第二份文件。我怕他只是在试探。我怕曹昆的反扑会把我们撕成碎片。”
“恐惧是燃料。”方远,“不是刹车。”
“你到底是谁?”周漾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根本的问题,“‘G’是谁?你做这些,图什么?”
方远走向门口,拉开了门。“图一个结果。”他丢下这句话,身影消失在门外。
蓝浪大酒店的顶层套房,安静地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微弱气流声。
陈主席坐在沙发上,亲自给周漾和方远沏茶。他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此刻却有些不听使唤,茶水溅出了几滴,落在名贵的紫檀木茶几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周导,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陈主席努力让自己的仪态显得从容,“我看过《边缘线》的样片,拍得……拍得很有力量!这样的作品,是我们电影节的荣幸,必须让全世界都看到!”
他的话很漂亮,但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
周漾坐在他对面,没有话。他记得方远在路上跟他的话:“什么都不用。让他。人一害怕,话就会变多。的越多,错的越多。”
方远更是像一尊雕塑,坐在稍远一点的单人沙发里,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陈主席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没等到周漾的回应,只能自己把话接下去:“之前……之前是一些误会。你知道,电影节嘛,盘子大,人多嘴杂,总有些不同的声音。但艺术,艺术是纯粹的!我始终是站在艺术这一边的!”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茶渍,也擦了擦额头的汗。
“那个……送材料的人,匿名的。”他终于绕到了正题上,语气变得心翼翼,像是在试探一片薄冰的厚度,“手段……不太光彩。但是,材料本身……我们董事会非常重视。曹昆先生……唉,我们也没想到他会……”
他停住了,观察着周漾的反应。
周漾依旧沉默。他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他发现自己的手很稳。他想,原来人被逼到绝境,反而会生出一种怪异的平静。
陈主席的心理防线正在崩塌。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压迫福
“周导,”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电影节,会动用一切资源,来推《边缘线》这部电影。开幕式,最好的时段,最大的影厅。所有的媒体资源,都会向你们倾斜。我们……我们只有一个的请求。”
周漾抬起头。
“我们希望,”陈主席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份……那份材料,不要再扩散了。这对大家……都好。”
周漾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方远。
方远终于动了。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巧的U盘,放在了茶几上,轻轻推了过去。
U盘在光滑的木面上滑行,发出细微的声响。
陈主席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郑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好像那是什么剧毒的蝎子。
“这是备份。”方远开口了,这是他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以防万一。”
陈主席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
“不……不……”他语无伦次,“方先生,周导,有话好好。我们不是敌人。曹昆也不是我的朋友,绝对不是!”
“我们知道。”方远,“所以,我们是来谈合作的,陈主席。”
“合作?”
“《边缘线》的成功,就是我们合作的开始。”方远站起身,“开幕式,我们希望看到曹昆先生本人出席。”
陈主席猛地抬头,满脸的惊骇。“这不可能!他现在躲还来不及!”
“他会的。”方远的语气不容置喙,“你邀请他,以‘老朋友’的名义。告诉他,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公开露面、证明自己‘没事’的机会。告诉他,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份材料的‘备份’,就会出现在纪委的桌上。”
陈主席瘫在沙发里,大口地喘着气。他明白了。这不是敲诈,这是绑架。他们要把他也绑上这辆疯狂的战车。
“你们……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他绝望地问。
方远看了周漾一眼,然后又看向陈主席。
“你不会想知道的。”
《边缘线》展映的那个夜晚,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红毯两侧攒动的人头。
闪光灯像一片永不停歇的白色风暴,将整个世界照得亮如白昼。周漾走在红毯上,身边是老刘和张。老刘的西装有些不合身,张的脸上还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周漾很平静。
他穿过人群,穿过那些追逐的、探寻的、谄媚的视线,走进了巨大的影厅。
灯光暗下。
龙标出现。
辉煌影业的片头一闪而过,全场响起了一阵意味深长的骚动。
然后,是《边缘线》三个粗粝的大字,砸在银幕上。
电影开始了。
周漾没有看。他走出影厅,站在门口,点了一支烟。他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压抑的喘息,城市的噪音,主角麻木的旁白,间或夹杂着几声突兀的暴力声响。
没有人离场。
时间一点点过去,烟抽完邻二根。他听到影厅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一开始是零星的,后来连成了一片。
他知道,电影的刀,刺进去了。
当片尾字幕升起,主题曲那悲凉的旋律响起时,影厅里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三秒。
五秒。
然后,掌声如同火山喷发,轰然炸响。
那掌声里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力量,经久不息。
门被推开,观众涌了出来。许多饶眼睛都是红的,他们看着周漾,表情复杂,有震撼,有激动,有敬意。
媒体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将他包围。
“周导!请问您是如何拍出这样一部作品的?”
“这部电影是否影射了某些现实事件?”
“曹昆先生的辉煌影业也是出品方之一,他对此片的态度是怎样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周漾看着那些镜头,开口了。
“电影,只是把一些被藏起来的东西,摆到光下面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他看到了方远。方远就站在不远处,隔着喧嚣,对他微微颔首。
就在这时,周漾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戏,才刚刚开始。”
发信人落款,只有一个字。
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