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科伦坡的土地,是一种奇妙的回旋。之前,我像一个匆匆的旅人,从这座城市起步,走向岛屿的茶山与野地。而如今,我像一位归客,带着风尘与记忆,重返印度洋北岸这座多元的港城。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重访,而是一场情感与意识的返航。我曾在这里听见过自由的回响,也曾在城市边缘感受到身份的轻颤。而这一次,我想看清它的魂。
科伦坡的街道上,欧式石建筑与热带植被并存。这里曾被葡萄牙、荷兰与英国轮番统治,旧城区中依然残留着殖民时期的街名与教堂。我沿着一条通往港口的巷,走进一间改建自英国警署的书店,店内香气四溢,墙上挂着诗人塔戈尔与锡兰王子的画像。
我与店主交谈。他是一位混血青年,名叫阿舒克。他告诉我:“我们活在历史的折缝中,有西方的屋檐,也有东方的灵魂。”
这句话深深触动我。在这座城市里,信仰并不互斥,文化并不冲突,而是像层层浪花,相互交融。阿舒克用旧唱片放了一段锡兰古典旋律,旋律缠绵回荡,我仿佛听见一个民族从战火中站起、从屈辱中开花的节奏。
离开书店前,他递给我一本泛黄的册子:“带上它,或许能在下一个港口读懂斯里兰卡。”我郑重收下,如同收下了他未出口的故事。
走出书店,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老巷口看。日光斜照在砖墙上,墙角的香樟树在微风中发出沙沙响声,那一刻,我仿佛听见整座城市正在轻轻低语。
如果想了解一座城市的底色,那就必须走进它最繁忙的市场。佩塔市场,正是科伦坡最有烟火气的所在。
我穿行其中,身旁是大声叫卖的水果商、装香料的摊、叮当作响的金饰店,还有一排排彩布琳琅满目的纺织铺。空气中混杂着咖喱、丁香与椰子油的气息,每一步都是味觉与视觉的狂欢。
在一个卖香料的铺子前,我嗅到了熟悉的八角与花椒,那是来自中国的调味记忆。摊主是位身材矮的老人,他热情招呼我,聊到一半突然问我:“你觉得这市场混乱吗?”
我一愣,随即摇头。他笑了,眼角褶子舒展:“混乱只是外表,真正的秩序藏在人心里。”
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城市的心脏在跳动。它不需要规矩来定义,只需要人们共同参与。市场,是这座城市灵魂的载体。
忽然有几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像是这混乱节奏里的音符,一路盘旋着划向远处的港口。我继续向前,经过卖手工雕像的摊、孩子们围着糖果转圈的角落,还有青年男子在街角弹着三弦乐器。我看着他们,仿佛看见一整个民族在欢笑中流转着忧伤与希望。
我走进甘加拉玛寺,这是科伦坡最重要的佛教寺庙之一。
这座庙宇不仅供奉着释迦牟尼的佛像,还陈列着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文物。白色的佛塔在阳光下闪耀,游客与僧侣穿行其中,有人静坐冥想,有人绕塔而校我也脱鞋步入主殿,献上一束莲花。
主殿宁静肃穆。我跪坐良久,心跳渐缓,思绪却异常清明。旁边是一位缅甸来的女信徒,她轻声问我:“你信佛吗?”
我笑着:“我不信宗教,但我信内心的安宁。”
她微微点头:“那我们信的是同一个东西。”
她转身离去,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涌上一种无法言明的温柔。在甘加拉玛寺,我体会到信仰不再是争夺的边界,而是心灵对共鸣的追求。
我沿着庙后的长廊走出去,看见几个孩子正蹲在莲池边嬉戏,他们用树叶折出船,放入水中,看它随风漂流。我突然想到,也许人生就是那样,被命运这片水面托举,又被风吹向未知的远方。
科伦坡是印度洋的十字路口。站在灯塔之上,俯瞰整个港湾,船只穿梭如织,海风带着远方的咸味吹拂脸庞。
我看到几个孩子在海边捡拾贝壳,还有一位老人在远望海平线。他对我:“每艘船都是一段缘分,它来,它走,你送它一程,它记住你一生。”
我点头,心中泛起潮水般的涌动。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内心深藏的一扇门。我突然意识到,这趟旅程并不只是见证世界,更是理解自己命运航线的一次回旋。
我坐在礁石上,听浪拍岸,眼前海交界,那些熟悉与陌生的面孔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每一段告别,每一段重逢,都是我人生交响的一节音符。
在这港口,我为自己的人生再一次标记了一个新的分水岭。
我打开那本略有折角的《地球交响曲》,在一页空白处写下:“科伦坡,不是归宿,却是转折。”
夜色缓缓降临,城市像一张铺开的丝绸,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走进一间古老的剧院,看一出本地传统面具戏。演员面庞绘着神灵图腾,脚步缓慢却有力,鼓声重重叩击着观众的胸口。我不再是看戏的人,而像是被召唤的一员。
戏后,我在海边坐了很久,看浪一波波涌上岸。远处港口的探照灯像在寻找什么,而我,却已不需要寻找。
我找到的是——在这多语混声中,那份属于自己的沉默;在这异国他乡里,那份来自远方的安心。
我合上笔记本,望着满星光,心头一念升起——真正的归途,不是回家,而是回到那个能够让你安心面对自己的地方。
夜晚的科伦坡静谧如潮,一列慢火车划过远方的铁轨,带着汽笛声穿入夜幕。我站在码头边,看着船灯星星点点,一道声音在我耳中轻响:“走吧,是时候继续。”
我即将乘船横渡印度洋,再度踏上印度南部的海岸。下一站,是被誉为“上帝之国”的喀拉拉邦。
“喀拉拉邦,那片水道如诗、椰林如画的地方,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