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月二十八,冯老爷五十大寿的喜庆日子。
因他的一句“不宴宾客”,冯铭睿和冯铭轩便另辟蹊径:提前包下整座云城戏楼,从巳时正唱到戌时初,各包间和大堂只设瓜果茶点。给各世家不派送请帖,只送戏票。
票上写了一行字:“家父半百,不敢宴乐,借高腔一段,同享太平。”
既尽了孝道,又合了冯老爷不铺张的心意。
戏票上已经定了戏名,上午《麻姑献寿》,下午《铡美案》,夜间《龙凤呈祥》。
戏票一送出去,云城有头有脸的当家老爷、夫人无不领情,白看一戏,还落个体面,何乐而不为?
各世家大族都以为冯老爷为今年休弃了大儿媳,心中不乐意,所以才无心办五十大寿庆贺生辰的。
实则是冯老爷和夫人不想大办生辰宴,好为儿子一家祈福,成亲快四年了,儿子才迎来邻一个孩子。
等二房的孙子孙女出生后,才大肆铺张庆祝,这才是老两口的真实想法。
寿辰当日,戏楼门口两盏大红灯笼,各写一“冯”字。门内却设两道屏风:外男左,女眷右,分席而坐。既不违礼,又免得女客拘束。
今日的冯老爷着暗红缂丝锦袍,胸前团金线绣一硕大“寿”字,海水江崖纹环绕,袖口翻出两指的玄狐风毛,衬得鬓边几缕霜丝也带喜气。
冯夫人同系绛色蟒缎褙子,满铺万字不到头暗纹,衣摆流苏以金丝坠珊瑚珠,一步一摇,如霞光里开不败的万寿花。
老夫妻俩瞧着就是福气满满,两人相携而来。可不像各家应邀而来的老爷们,妻妾成群。
女宾坐在一起看戏,正妻自是不屑与妾室为伍,于是夫人们坐一个包间。
妾室们难得出府撒欢,也找与别的家族相熟的姨娘们一起窃窃私语。
冯铭睿身量高挺,今日一袭鸦青暗纹团花袍,腰间玄色玉带嵌银丝螭首,佩一枚青玉螭纹坠,压袍角不露锋芒。外罩玄狐轻裘,风毛扫领,衬得面容沉稳、目光内敛,如寒山墨松。
带着适龄婚嫁的女儿来看戏的夫人、姨娘见了成熟稳重的冯铭睿,恨不得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做继室。
冯铭睿经营着十几家榨油作坊,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虽然休了发妻,这都几个月了也不见他抬姨娘进府。
今日戏楼看戏,见了冯家的大少爷,他站在戏楼里迎客,对他动心思的夫人可不少,都在思忖着明日就去请官媒上门为自己的女儿亲。
冯铭轩今日晨起陪着禾娘用了早膳后,禾娘亲自替他换上了衣袍。
他今日着雪青缎地暗金云纹直裾,腰束朱红细织金带,悬一对和田白玉双鱼佩,行步之间佩声清越。外披银狐短斗篷,风毛雪色映得他眉目明朗,似早春初霁。
众夫人姨娘见了冯铭轩又是暗自欢喜,只可惜城里早有传闻,冯二少宠他的农家娘子入骨,任何女子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宾客都在戏楼里入座后,“金童玉女云端降,一袖仙桃十里香。”彩绸翻飞、鼓乐齐鸣,戏台上的《麻姑献寿》开场便把福寿唱得满堂红。
只两句唱罢,众人就被戏台上的精彩表演吸引住了。
冯府的丫鬟和厮给看戏的老爷、夫人看茶,茶盏里冲泡的是顶雪芽。给女眷们的手炉里添银丝炭,另备各种口味的麻糖。
“龙头铡落惊堂木,一声‘开铡’震魂胆”。包公铁面、秦腔高亢,刀起头落间把忠奸善恶唱得痛快淋漓。
《铡美案》这出戏最是热闹,戏楼里叫好声不断。各家夫人暗暗朝自家的老爷翻白眼,包公大老爷如若还在世,把这些纳妾的负心汉铡了才好。
看到坐在一起的冯老爷夫妻俩,夫人们的心里可羡慕了。冯家家大业大,也不见冯老爷纳房妾服侍!
唉,自家虽是富贵,可老爷的身边莺莺燕燕环绕,和冯夫人相比,还真是人同命不同啊!
“洞房花烛锣鼓俏,生旦对唱笑成春”。《龙凤呈祥》这出好戏,丑角插科打诨、旦角巧笑倩兮。满台红绸飞舞,把团圆热闹推到沸点。
戏终人散,冯老爷和夫人觉得这个生辰过得别开生面,一家人坐上马车回府,冯夫人不忘叮嘱儿子:“轩儿今儿个在外一了,赶紧回家去陪着禾丫头!”
冯铭轩笑道:“好嘞阿娘!”他虽然陪着二老看戏,还是让顺子回府两次,见禾娘在家安然无恙也就不担心了。
顺子驾着马车朝桂花巷而去,马车里的冯铭轩思忖着娘子已经八个月的身孕了,再过一个多月,他的孩子就出生了。
等他到了五十岁,他的孩子们也会帮他过生辰的吧?
看似很遥远的事,可是时光匆匆,他的阿爹阿娘鬓边也有了银丝,那些银丝里,一大半都是因为他而白吧?
回到府里,冯铭轩大步进了二院,放轻了脚步进入寝屋。
屋里亮着一盏琉璃灯,杏坐在软榻上照看着熟睡的二少奶奶。
听到脚步声,杏忙起身行礼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刚睡下不久。”
冯铭轩微微颔首道:“你出去吧!现在不用你守着了!”
杏微微福身退出了寝屋,带上了房门。
冯铭轩从洗浴房出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禾娘隆起的肚子,随着呼吸声,肚子跟着一起一伏。他将温暖的手掌轻轻贴在肚子上,抚摸着他的妻他的儿,心里被这温情填满了。
倏尔,禾娘眉头紧皱,嘴里发出痛苦的轻哼,手也不自觉的伸出被窝,向腿部伸去。
冯铭轩心下一紧,以为禾娘梦魇了,忙轻声唤着:“禾儿,禾儿不怕!相公在你身边。”罢握住了禾娘的手。
禾娘缓缓睁开眼,脸上带着痛苦之色道:“哟哟,相公,我的腿抽筋了。”
冯铭轩心疼不已,立刻帮禾娘轻轻的按摩着腿部,再帮她把腿拉直。他手法轻柔,一边按摩一边轻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很快就好了。”
好是好了,可腿抽筋的痛确实难受得紧,禾娘听石稳婆过,怀着身孕的最后几个月是会抽筋的,得亏相公在身边帮她按摩,不然她的手是不可能越过肚子去按摩抽筋的地方的。
回过神来的禾娘柔声问道:“相公,公爹婆母今日过得可舒心?”
“嗯嗯!”冯铭轩心搀扶着禾娘去洗浴间如厕,“阿爹阿娘本来就喜欢看戏,今的生辰二老都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