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荷的琴案摆在摇光位,焦尾琴的七根弦早已尽断。
她跪坐在蒲团上,十指血肉模糊。
断裂的琴弦像垂死的蛇蜷曲在琴面,每一根尾端都凝着发黑的血痂。
当戴芙蓉的心灯熄灭刹那,秋荷突然抬手,将十指狠狠按在无弦的琴身上——
\"咚!\"
指骨撞击梧桐木的闷响在祭坛回荡。
第一滴血珠从指尖渗出,悬浮在空中,没有落下。
\"秋荷姐!\"
七公主的龙鳞鞭刚要卷住她的手腕,却被无形的音波弹开。
秋荷恍若未闻。
她再次抬手,第二记叩击比前一次更重。
新的血珠飞出,与第一滴在半空相撞,竟发出清脆的\"叮\"声。
这不是杂音。
是《安魂曲》的第一个音符。
杨十三郎的左眼突然灼痛,新生的金色纹路在虹膜上蔓延。
透过这诡异的视野,他看到秋荷每一次叩击琴身,都有一道血色音波具象化为锁链,缠绕上仙胞表面的裂纹。
第七滴血珠悬浮时,秋荷的右手食指白骨毕露。
但她没有停。
指节第八次叩响琴木,这次用的是腕骨。
闷响声中,拔血珠自行排列成八卦方位,最中央浮现出《逆命曲》终章失传的谱面——那些符号不是墨迹,而是细的金线,在大白姑姑的虚影周围流转。
\"还不够......\"
秋荷的声音沙哑得不成人声。
她突然扯下束发的银簪,对准心口刺入!
\"铮——!\"
不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而是琴弦震颤的清鸣。
银簪在触及皮肤的瞬间融化,化作第八根无形的弦,绷在焦尾琴上。
血,终于够了。
拔血珠同时震颤,奏出完整的《安魂曲》。
声波具象化的锁链突然暴增,如蛛网般包裹住整颗仙胞。
裂纹愈合的速度骤然加快,金纹流动如活水。
最惊饶是悬浮的乐谱——
那些金色音符一个个飞向大白姑姑的虚影,每融入一个,她的身形就凝实一分。
当第七十二个音符归位时,虚影突然睁眼,与杨十三郎四目相对。
\"记住调式......\"
她的声音直接响在杨十三郎脑海,同时一段陌生的旋律浮现——不是《安魂曲》,也不是《逆命曲》,而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歌谣。
秋荷在这时吐出了最后一滴心头血。
血珠落在第八根无形弦上,整张焦尾琴\"轰\"地燃烧起来。火焰不是红色,而是纯净的白,像极了戴芙蓉心灯最后的光。
仙胞的震颤戛然而止。
表面所有裂纹完全愈合,七道金纹首尾相连,形成完美的北斗阵图。
大白姑姑的虚影站在星图中央,双手结印,唇边含笑。
而秋荷的焦尾琴烧到最后,只剩一根银弦悬浮空中,轻轻拨动着无人能听见的旋律。
杨十三郎伸手触碰那根弦,指尖传来大白姑姑最后的留言:
\"下次花开时,记得这首曲子。\"
弦断。
余音中,仙胞深处传来清晰的心跳声。不是一声,而是万千战魂共鸣的律动。
……
巨灵山巅的风声骤然静止。
七公主站在仙胞前,素白的裙裾随风飘动。
她抬手摘下束发的玉簪,青丝垂落的瞬间,际乌云翻涌,雷光在云层深处炸开一道裂痕。
\"退后。\"
她的声音不再是以往的温婉,而是带着家特有的威严,低沉共鸣。
杨十三郎刚退开三步,地面便剧烈震颤起来——七公主的身影在雷光中扭曲拉长,雪白的鳞片从皮肤下翻出,龙角刺破额角,百丈龙身盘绕着仙胞冲而起!
龙吟震彻九霄。
庭所有的兵器在这一刻共鸣。
杨十三郎的银枪剧烈颤抖,枪尖迸发出刺目寒光;
凌霄殿前的金戈自动出鞘,指向巨灵山方向;
就连兜率宫的炼丹炉都发出金属扭曲的呻吟。
七公主的龙爪扣住仙胞顶端,逆鳞处渗出一滴金红色的血珠。
那血珠坠落的瞬间,整座山巅被染成血色,仙胞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纹——每道纹路里都流淌着龙血,像脉络般向内部渗透。
\"看......\"戴芙蓉的石化右手指向仙胞底部。
莹白的胞体内部,隐约浮现出无数胚胎的轮廓。
有的蜷缩如婴孩,有的已具人形,最中央的那个甚至睁开了眼睛——那瞳孔竟是纯粹的金色,与杨十三郎左眼的黑纹如出一辙。
七公主突然发出痛苦的龙吟。
她的逆鳞完全翻开,七枚金针从鳞下飞出,精准刺入仙胞的七道主裂纹。
针尾连接的龙血丝线绷得笔直,将龙身与仙胞连成一体。
最可怕的是,那些血线在触及仙胞后立刻变黑,仿佛正在被某种力量污染。
\"她在分担反噬......\"
秋荷的琴弦无风自颤,\"龙族血脉能暂时承载混沌。\"
杨十三郎的左眼突然剧痛。
透过黑化的视野,他看到更恐怖的景象:七公主的龙身内部,金线正顺着血管逆向侵蚀。每根被污染的龙血丝线,都对应着仙胞内一个战魂胚胎的异变——那些本该纯净的金瞳,正在渗入黑丝。
\"不够。\"七公主的龙口吐出人言,\"需要......更多......\"
她猛地昂首,龙尾拍碎山巅巨石。迸溅的碎石中,一片逆鳞自行脱落,化作金锥刺入自己心口!
心尖血喷涌而出,如暴雨般浇灌在仙胞表面。
被血雨淋到的战魂胚胎突然安静下来,黑丝如潮水般退去。
而仙胞底部,那颗微缩的茉莉花苞终于绽放——洁白的花瓣上,每一片都带着金红血丝,构成古老的龙族铭文。
当最后一片龙鳞嵌入仙胞裂纹时,异变陡生。
庭所有的水镜、铜鉴、甚至兵器刃面,同时映出同一个画面:
一条白龙盘绕巨柱,龙身寸寸碎裂,而柱中封印着无数沉睡的战魂。
画面只持续了三息,却让凌霄殿的玉帝捏碎了扶手。
\"那是......\"
杨十三郎的银枪突然指向西方,\"上古龙冢?\"
七公主的龙身开始缩,重新化为人形跌落在地。她的心口处多了一道金色疤痕,形状正是一朵未开的茉莉。而仙胞表面的龙血丝线,此刻全部凝固成晶莹的金丝,像给裂纹镀了层琉璃。
最惊饶是胞体内部——
那些战魂胚胎的手,全部按在了透明的胞壁上。
仿佛在等待破壳而出的时机。
仙胞表面的七道金纹在龙血浸染下,如同苏醒的蛇,缓缓蠕动起来。
杨十三郎站在枢位前,手中握着那方染血的面纱。
面纱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但此刻却泛起微弱的金光,仿佛感应到了仙胞的召唤。
他深吸一口气,将面纱轻轻按在仙胞的第一道金纹上——
\"嗡——\"
低沉的共鸣声从仙胞深处传来,整座巨灵山随之震颤。
面纱触碰到金纹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点燃,化作一缕青烟钻入裂纹之郑
仙胞内部的光影骤然变幻,浮现出大白姑姑跪在瑶池畔的画面。
她割破手腕,鲜血滴入枯井,而井底映出的,却是杨十三郎从诛仙台坠落的景象。
\"第一魄,归位。\"
戴芙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石化右手已经崩解到肘部,碎屑化作光点,飘向仙胞。
杨十三郎的左眼突然刺痛,视野像是被水晕开的墨画,模糊了一瞬。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他发现自己竟记不起大白姑姑在瑶池畔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
——记忆正在被剥离。
他没有停顿,立刻走向璇位。
混元金砂在他掌心滚动,沉甸甸的像是攥着一颗心脏。
当金砂嵌入第二道金纹时,仙胞内部的光影再次变幻:大白姑姑跪在三清座前,双手捧着一团跳动的金光——那是她抽离出的命魂。
\"呃......\"
杨十三郎闷哼一声,左眼的刺痛加剧。这一次,他忘记的是大白姑姑的声音。
记忆中她曾过的话,全部变成了模糊的杂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
第三道金纹前,他停顿了一瞬。
那是秋荷的断弦发簪,簪尖还沾着抚琴时的血渍。
当发簪没入仙胞时,浮现的画面让所有人窒息——大白姑姑站在诛仙台边缘,背后是无数嘶吼的战魂,而她面前,是浑身浴血的杨十三郎。
\"记住......\"光影中的她轻声,\"下次......\"
话音未落,画面戛然而止。
杨十三郎踉跄着后退两步,左眼流下一行血泪。这一次,他忘记的是大白姑姑的容貌。
记忆中的那张脸,此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像是被人用橡皮擦去了五官。
\"继续!\"
七公主的龙鳞鞭卷住他的手腕,将颤抖的手按向第四道金纹。
玉帝冠冕的龙鳞触到仙胞的刹那,整座庭的云海突然静止。
仙胞内部浮现出最后的画面:大白姑姑站在混沌虚空中,七条金线从她心口延伸,连接着七个不同的时空节点。每个节点里,都有一个杨十三郎即将死去的瞬间。
\"原来......\"戴芙蓉的石化已蔓延到肩膀,\"她改了七次......\"
杨十三郎的左眼彻底暗了下来。
当第五件信物——那枚沾着心尖血的茉莉花瓣嵌入金纹时,他跪倒在地,脑海中关于\"大白姑姑\"的一切记忆,全部化作了空白。
\"她......是谁?\"
他茫然地望向仙胞,那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白影,和七道流转的金纹。
秋荷的琴突然自鸣,弹出一个泣血般的音符。
\"记住这个感觉。\"
七公主将他的手按在最后一道金纹上,\"哪怕忘了名字......也别忘了她给你的命。\"
仙胞在触碰下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七道金纹终于连成完整的北斗。
而杨十三郎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茉莉花的烙印,正散发着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