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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行对管事的吩咐没有特意遮掩, 净涪佛身既在一旁, 自然是将话听得清清楚楚的。
不过分理一些事情而已, 未必就需要在这里留宿。
净涪佛身本待要拦下, 但他侧眼瞥见左行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顿了一顿后, 就什么都不了。
云房备下也就备下吧, 到底用不用得上, 最后还得看情况。
左行的管事隐蔽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左行另一侧的净涪, 点头应了一声。
左行扬扬手, 挥退管事, 转身却又对净涪笑,带着几分欣喜道,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静室。”
净涪佛身眸光一动,却也只是一点头, 跟在左行身后走。
左行的静室, 其实并不真的就是他自己惯常使用的静室,而是另一个他拿来备用的静室。
内里的大、布设和他自己惯用的那个一般无二不,便连位置也挨得极近,几乎就是毗邻。
左行引着净涪佛身先去了准备给净涪佛身的静室。
净涪佛身也不挑剔, 查看过一遍后就对左行垂首合十, 谢了一遍。
左行见他满意, 便也笑了, 道:“那行, 我就不打扰你了,你自便。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叫人就可以了。”
他抬手指了指静室条案上放置着的一枚铃,道:“那就是这里的讯铃。”
只要净涪摇响讯铃,自然有人过来听命。
净涪佛身听得这话,仔细看了一眼那讯铃,却是转了头回来颇带着一番意味地望向左校
净涪佛身是识货的人,自然一眼便瞧出这讯铃上被加持的权限等级。
它几乎只在左行本人之下。
也就是,在这曜剑峰乃至剑宗里,他要真有恶意,单只摇响这一枚讯铃就能在左行察觉之前搬空或者直接毁掉曜剑峰。
左行对于净涪佛身目光里的意味看得清楚,但他只是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
净涪佛身看着他走出静室,甚至还随手给他带上了门。
他看着那闭合的门户,摇了摇头,弹指『射』出一道金光。
金『色』佛光『射』出,落在左行这静室里布设的层层禁制之内,化作一道屏障将静室以内护了起来。
这一道金『色』屏障看着稳固坚实,但其实就是一层薄膜,不受重力,一触就破,完全的样子货。不过这一道屏障也有它值得称道的地方,那就是提醒。
若真有人破开静室的禁制不请自来,这道屏障就会唤醒净涪佛身,以应对来人。
算是防君子不防饶东西。
在左行的静室禁制中另加了这么一道屏障之后,净涪佛身也没去看那条案上放着的讯铃,径直走到静室中摆放着的那一个没有任何修士气息存留,明显就是没有人使用过的蒲团坐下。
他坐定后,双手自然而然结成法印放在膝上,眼皮落下,便就这样回了识海世界。
佛身回归识海世界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坐在识海世界中央的本尊。
净涪本尊此刻正将一颗泛着银『色』的球拿在眼前仔细查看着。
察觉到佛身回归,净涪本尊放下那颗球看了过来。
佛身重新在识海世界的左侧落座,他先看了一眼净涪本尊手里拿着的那颗球,才问本尊道:‘那就是道意志传落到我们手上的东西?’
净涪本尊点零头。
佛身笑了一下,才正『色』答道:‘如此,我们开始吧。’
净涪本尊和佛身各自垂睑坐在他们的位置上,相向伸出双手。
原本被净涪本尊拿定在手上的那一刻银『色球似乎被引动,自净涪本尊手上脱出,轻飘飘地移到双身中间。然后,它就像是被什么剥离一样,散出粉尘一般的银『色』碎片。
随着这些碎片渐渐脱出,一道亘古长存的气息一点点地『露』出了真容。
当这一道气息真正显『露』出来的时候,净涪的这一个识海世界都震了一震,如同承受了无法承受的重量一样,发出令权颤心惊的咔嚓声来,仿佛下一刻就会像玻璃一样彻底崩碎。
幸好,也只是仿佛。
不论是因为净涪的这个识海世界稳固到足以承受这一道气息的原因,还是因为景浩界道意志早有权衡进而加以控制的原因,总而言之,虽然承受得很是艰难,但净涪的这一个识海世界是真的盛下了这一道世界气息。
净涪本尊和佛身同时睁开眼睛,齐齐看着飘在他们两人中间的那一道气息,也不免同时长呼了一口气。
吐出这一口气之后,净涪佛身却不先去看那一道亘古浩渺的气息,而是看着那些银白的尘屑一样的碎光,面上浮现的,是不能错认的沉痛。
而和他相对的,却是隔着那一道气息的始终面『色』平静无波的净涪本尊。
不过即便净涪本尊仿似从无触动,他也没催促净涪佛身,而是由着净涪佛身浪费时间一般地愣愣看着那些碎光,久久没有动作。
到得最后,净涪佛身终于动了。
他双掌轻轻一合,双眼微垂,面『色』悲悯,‘南无阿弥陀佛。’
当这一声佛唱声落下之后,他们双身却又是什么话都没,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没有,就又在同一时间垂落眼睑,合力探出心神去感悟那一道气息。
至于这一道气息上曾经承载着的那些信息,却压根就没有如何花费他们的心力,便已经查阅过了。
不同于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很快接受现实,开始专心感悟世界气息的净涪,左行查阅过那些信息之后,却就直接出了定境。
他出了定境之后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动弹都没有动弹,就只睁着一双眼睛,空茫地看着前方。
哪怕一直都有所猜测,但等他真正从道意志那里得到确认的时候,左行还是止不住发愁。
尤其是,景浩界的情况甚至比他预想中的最坏猜测还要糟的时候。
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遭遇魔气窥视侵蚀,世界本源贫瘠,人心崩『乱』,无边暗土世界郁积沉沉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坏消息。
道受损,法则的崩散溃灭,短时间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时间一长,问题就大了。
世界是法则的显化,法则的完整、完善和完备程度,显化到世界里,就是世界的稳定程度。而道
道更是法则的集合体。
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显化于世界中,那就是世界残破。
须知,无论大千世界、中千世界还是千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是身处混沌海之中的。世界如同漂浮在大海中的岛屿,而混沌海中也有虚空风暴、混沌流。对于世界而言,这些却又都是可大可的危险。
不过世界在混沌海中漂浮,也不是没有保护自身的手段。那就是地胎膜。
地胎膜作为世界护持自身的手段,威能非同一般。它能隔绝混沌,也能将混沌气流转化成地气,沉积成地本源,为世界所用,同时,它还能阻拦世界外客。
因世界的不同,护持着世界的地胎膜也各有不同。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地胎膜的强弱差别。
一般而言,中千世界的地胎膜就要比大千世界的地胎膜弱,同时,也要比千世界的地胎膜强。而哪怕是同一等级的世界,相对繁荣昌盛的世界的地胎膜又要比相对衰败苍老的世界的地胎膜强。
也所以,道受损,法则崩散溃灭,世界残破,当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地胎膜。
景浩界世界残破,地胎膜也随之渐渐衰弱。虽则景浩界世界地胎膜之外还有一个剑宗祖师立下剑阵护持世界,但剑阵虽然也能护持世界,阻拦界外来客,却到底是比不得地胎膜,也完全没有办法替代地胎膜。
地胎膜渐衰,世界残破,首当其冲的,不是哪个人,也不是哪个宗门,而会是灵气。
是的,就是灵气。
灵气,可以是修士一生的真正根本所在。
修士修行,吞吐的就是灵气。修士使用的一众灵材灵粹,需要的也是灵气蕴养。便连修士体内的灵根,也必得灵气滋养。
若灵气衰歇,修士道途必然受阻,要稳定、维持当前境界都会是一件难事,又何谈再去攀登上境?
情况已经是可以预想的艰难,但这却还只是其一。
第二茬也同样的要命。
左行想到了这里,忍不住就扯着唇角苦笑。
魔气侵蚀窥视道。
若单只窥视的话,真算不得什么。但真正的问题在于,它还在侵蚀道。
魔气侵蚀道,是实打实的更易道本质,直接从源头上更易世界本源。
道纵然受损,也还是道,本质非同寻常。且那位魔童子的手段不知为何偏向和缓,所以一时半会儿的,道也还能撑得住。可道撑得住,世界撑得住,繁衍在世界里的众生却受不住。
魔气侵蚀道,道那边暂且看不出如何,但人间众生却已经显『露』出了混『乱』的先兆。
左行实在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心崩『乱』,世风败坏啊
到最后遭罪的,还会是无辜众生。
至于本源贫瘠,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世界本源贫瘠,就跟土地肥力贫瘠一样的,必定不会有多少合用的资源残留。为了这些资源,不论是各宗门之间,还是各国各地之间,也必定会是纷争四起。
所有的消息里头,约莫也就只有最后一条还能算是好消息了。
无边暗土世界虽然郁积沉沉,但净涪那边已经在开始想办法料理了。一旦轮回建成,不论是残留在无边暗土世界里的残魂到底选择如何,也还是能够疏散去大半。
至于净涪能不能真的将轮回建成,左行是从不怀疑的。
净涪他就是有那样能令人信服的本事和手段。
左行面『色』终于有些几分缓和。
但即便是如此,他眉眼也只舒展了片刻,便又重新拧了起来。
景浩界世界境况如此,他该如何做呢?
左行自己在心里扒拉了好半响,勉强算是整理出了一些对应手段来。但面对着他自己整理出来的这些手段,左行却并不如何满意。
他对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大体应对手段看了又看,最后却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罢了,待我跟净涪商量过再吧。”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且若是作为盟友的话,左行很相信净涪的手段和筹谋。
“不过”左行也是很想不明白,“那位魔童子到底是为的什么要这样死盯着他们景浩界不放呢?”
不单单是上一世的皇甫成,那位魔童子的目光,是直接看的一整个世界。
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左行很想不明白,他翻遍了所有道意志应他所求传递给他的信息,却怎么都找不到半点线索。
“居然还连道意志都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呢?
左行原本就因为景浩界当前糟糕的状态而隐隐发痛发胀的脑袋更昏眩了,他甚至忍不住抬手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或许,净涪那边会有线索?
左行想得有点理所当然,却全不知道方才净涪也是那样想的。他也打算在双方碰面之后问一问左校
毕竟净涪可真是太清楚了,比起他来,道意志就是更眷顾左校
哪怕他比左行和魔童子之间的怨愤更多更重。
不过就当前而言,左行还不知道净涪那边的想法,他自己想定之后,也就很心安理得地将他自己整理出来的那一堆放到一侧,闭目平定心神。
好不容易平定心中汹涌的情绪之后,左行便也和净涪一般,开始潜心感悟那一道世界气息。
到底,他、净涪,甚至包括景浩界道,都还是太弱了。
若他们足够强,有着足够的实力防范和应对那魔童子,现在又哪里还需要为他们的境况烦心?
左行当然知道他们和那位魔童子之间的修为差距之大,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修持就能拉平的,甚至就是他们拼尽一切,也未必能撼动魔童子的筹谋。
但即便如此,修为的提升还是被左行放到了重中之重的位置。
在左行和净涪各自闭关的那些时间里,左行那一场祭的影响也在剑宗里不停发酵,且经由剑宗里的一众大修士们之手,传扬至道门其他各宗去,甚至还扩散到佛门那边去。
且不佛门静寺那边作何反应,妙音寺清源大和尚得信,还集齐了妙音寺里的一众实权大和尚齐聚方丈云房。
等到各位师兄弟各自落座,清源大和尚也不卖关子,直接将剑宗掌门的传信传了下去。
“都看看吧。”
妙音寺里的一众实权大和尚原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平白无故的,如何就又将一众师兄弟齐聚在一起了。
他们可正为着先前净涪的那一封信忙活着呢。
接了信的大和尚先看了一眼信纸上的材质和印记,心中有磷,才展开信纸定神阅看。
越看,那大和尚脸『色』就越沉重,但到得最后,大和尚的脸『色』反倒平静了下来。
不过不是往常无事的那种平静安闲,而是将塌地将崩但无可阻拦的平静无奈。
大和尚看完信,便将信纸往下一位师弟递。
清源方丈坐在上首,看着那一封来自剑宗掌门的书信在自家师兄弟手中传过一圈。
“这下可真的是”
一众大和尚中,有韧声叹道,面『色』悲悯无奈。
方丈云房里的一众大和尚虽面『色』沉重,但渐渐的,也有决然和洒脱将那沉重和哀叹取代了去。
清源方丈在上首看得清楚,不由得点头笑了一下,纵先前他脸上表情凝固如坚冰,此刻也是春暖花开,冰融水流,透着一种坚韧不拔的生机。
“若劫难必至,避无可避,那我等也就只能迎难而上,披荆斩棘了。不知诸位师兄弟,可能随我一道?”
他扫视着下方的一众大和尚们,目光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
但下首的一众大和尚们却都能感觉到清源方丈的决心。
他们迎上清源方丈的目光,也笑了起来,或是长叹,或是颌首。
“我等师兄弟,自然是该一道的,方丈师兄欲要迎难而上,身边又如何能没有我们师兄弟?”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如今也都是为人师长聊,出了状况,怎么能躲开去?”
一众师兄弟齐声应过之后,又有一位大和尚笑着摇头大叹。
“原还以为我们这些老的已经老了,只能看着净涪、净音等辈冒头,哈哈,可真是没想到,临到临了,也还有我们指点教导他们这些辈的时候”
“就是就是”
“所以嘛,我们这些师长还是他们师长,他们那些『毛』孩嘛,啧啧啧”
一众师兄弟的畅快热闹中,唯有清本大和尚笑着笑着,忽然收了脸上笑容,转头看着清显大和尚,低声问他道:“净涪那子,先前不是还在妙安寺那边搜寻《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吗?什么时候去的剑宗的?”
别误会,清本大和尚可真没有怀疑净涪和左行联手戏弄他们的意思,他是真的不明白。
明明先前还在妙安寺地界那边的净涪,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去了剑宗那边,还在人家左行的祭坛侧旁观礼,这到底都是什么情况呢啊?
清显大和尚也知道清本大和尚真正要问的话。
他是想问,什么时候净涪和剑宗的那左行有了这般交情了?
居然能让剑宗的左行在祭之前还邀请他过去观礼,要知道,左行祭的时间和那殊异相间隔的时间也只得一夜而已。一夜时间,要准备忙活祭的种种事情,左行想是已经忙得不行聊,居然还能记挂着送信去请身在妙安寺地界的净涪?
是他们交情浅薄也得有人信啊。
清本大和尚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场的一众大和尚都是何等人物,又如何会真错过他的话呢?
一时间,整一个方丈云房里的大和尚们都转了目光过来望定清显大和桑
清显大和尚也被自家师兄弟们的眼光『逼』得地往后仰了仰身体。当然,不甚明显就是了。
清显大和尚略定了定神,才迎着一众大和尚的目光道:“我也不如何清楚,但我记得,剑宗的那左行仿佛年幼的时候随他师尊陈朝真冉寺里摆放过清笃师兄?”
是仿佛,其实就是肯定。
被清显大和尚这么一提醒,方丈云房里的这些大和尚们也忆起帘年的那么一件事的。但他们不是藏经阁的大和尚,又因尊重自家师兄弟只是听过就罢,并不如何仔细探查过,如今得了清显大和尚这么一句话,当即就有人闲问起来了。
“难不成,清笃师兄让他们引见过?”
另有大和尚想了想,笑着自答道:“是了,当年藏经阁里有净音、净涪这两个绝佳弟子,又恰逢陈朝真人带了他的弟子过来,清笃师兄自然也是要将人拉出来看一看的。”
“这也就难怪了”
“有了幼年这么一段交情,日后哪怕再多争端,也始终还会保留着几分情面,更何况,净涪和左行两个也真不是容不下饶『性』格”
清显大和尚只开了个头,后头的话头就都被各位师兄弟抢过去了。
他抽了抽脸皮,丝毫没想过要将话题再抢回来,所以就笑呵呵地坐在那里,听着一众师兄弟热热闹闹地笑。
妙音寺里的方丈云房一派热闹之时,静寺的主持云房里却是针落可闻。
清见大和尚端坐上首,闭着眼睛沉默,由着那一封从剑宗来的书信在各人手中传递,也放任着他们各自心底思量。
待书信最后被递回到他手边的之后,清见大和尚才睁开眼睛。
他看着下方各有心思的大和尚们,淡淡地将手上书信往下一递,与他对面的那位大和尚道:“将书信复印一份,给恒真僧人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