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啊,要是谈了对象,带回家让爸瞧瞧。”周全福望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镜中的自己早已不复当年——稀疏的头发遮不住发亮的头皮,眼角的皱纹像刀刻般深刻。而儿子挺拔的背影,正提醒着他岁月的无情。
周俊杰不自然地挠了挠后脑勺:“爸,是谈了一个……但她还想再处处。”他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鞋尖蹭着地面。
“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主意。”周全福摆摆手,转身时却暗自盘算起来。第二,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又背起行囊去了工地。整整一年,他省吃俭用,用布满老茧的手给儿子攒下了十五万彩礼钱。
次年春节,周家院张灯结彩。厨房里煎炒烹炸的声响混着阵阵欢笑声,连院角的腊梅都开得格外鲜艳。
“爸,这是孙薇。”周俊杰牵着女友的手,语气里满是骄傲。周全福眯起眼睛,目光像蛇信子般在那张精致的脸上游走。姑娘眼角那颗泪痣,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全福那可高兴了。”后来王大娘回忆时仍心有余悸,“一个劲儿地问人家家里是干什么的,听人家父母都是公务员,那个笑脸,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瘆得慌。村里人都,这姑娘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周家?可人家孙薇倒是个实在人,她就喜欢杰这个人。”
饭桌上,孙薇落落大方地帮厨布菜。周全福借着盛汤的动作,目光一次次掠过她纤细的手腕。
“你妈妈姓什么?”周全福忽然问道,目光若有所思。
“伯父,我妈妈姓金,起来,她也是隔壁村的人。”孙薇微笑道。
当姑娘起母亲是隔壁村人时,他突然攥紧了筷子。“金慧兰?”这个名字从他齿间挤出,带着陈年的血腥味。
孙薇惊讶地睁大眼睛:“伯父认识我妈妈?”
“老熟人了……”周全福的喉结滚动着,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生产队那会儿,我们是一个组的。”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仿佛透过孙薇看到了另一个人。“只可惜,听她走了?”
“是的,已经走了几年了……”孙薇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周全福点点头,笑眯地看着孙薇,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姑娘没注意到老人攥紧的拳头正在发抖。她更不会知道,此刻周全福脑海里正浮现着三十年前那个雨夜——金慧兰被按在麦垛上时,眼角那颗泪痣在月光下泛着同样的光泽。
村委办公室里,刘军宝的烟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明灭不定。他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空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来也怪,”刘军宝敲了敲烟灰,“自打两家开始商量婚事,一向爱替儿子做主的周全福突然变了个人。婚礼的事全甩给杰自己张罗,就塞了张十万的银行卡当彩礼。”
滕艳兰敏锐地察觉到异常,身子微微前倾:“这不像周全福的作风啊?”
刘军宝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都是被逼的。”他环顾四周,确认门窗紧闭后才继续道,“杰这孩子……是被他爹逼着娶的媳妇。”
“逼婚?”滕艳兰的钢笔在记录本上顿住,墨水晕开一片阴影。
“杰十岁那年出了意外,右眼没了。”刘军宝比划着自己的右眼,手指微微发抖,“这孩子从就自卑,觉得配不上孙薇这么好的姑娘。订婚前夜,他跪在周全福跟前哭诉:‘爸,我不想娶孙薇,我这副模样不是耽误人家吗?’”
刘军宝突然激动地拍桌,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你猜周全福怎么?‘孙薇这样的城里姑娘,要不是她家等着用钱,能看上你个残废?老子连棺材本都掏出来了!’”老村长模仿着周全福当时狰狞的表情,脸上的皱纹都扭曲起来。
“在周全福眼里,这门亲事是周家翻身的唯一机会。”刘军宝叹了口气,“他瞒着儿子跟孙家定下日子,等杰知道时,请柬都发出去了。”
滕艳兰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仿佛看见那个独眼的年轻人,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像个提线木偶般完成婚礼的每个步骤。而新娘明媚的笑容背后,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
警车行驶在乡间路上,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滕艳兰握着方向盘,眉头紧锁:“这个案子不对劲。周全福对儿媳的态度太反常了,特别是认出她母亲是金慧兰后……”
李睿翻看着笔录,镜片反射着夕阳的余晖:“更可疑的是他的突然退让。一个控制欲这么强的人,怎么会突然对儿子的婚事撒手不管?除非……”他顿了顿,“他另有打算。”
“你是……”滕艳兰猛地踩下刹车,转头看向李睿,“他早就认识孙薇的母亲?那个反应不像是普通熟人。”
李睿点点头:“孙薇嫁进来,就像是……”
“命阅轮回。”滕艳兰接上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回到法医中心,李睿立即对床单上的精斑进行dNA检测。三时后,结果让他瞳孔骤缩——检测出男女混合dNA,经比对,男性dNA与周全福完全吻合,而女性dNA到底是不是孙薇的,还要对比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他立即拨通滕艳兰的电话:“有结果了,周全福有重大作案嫌疑。”电话那头传来滕艳兰倒吸冷气的声音:“你的意思是……孙薇可能是被……”
“给周俊杰打个电话,约他出来见个面。”李睿道,“在周全福身上,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初冬的晚风卷着土腥味掠过麦田,李睿的皮鞋踩在田埂上发出沙沙的响。滕艳兰双手插在警服口袋里,目光扫过远处蹲在歪脖子槐树下的身影——周俊杰的背影佝偻如虾米,右手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像极了他父亲周全福抽旱烟的模样。
“周先生,我们想再了解一下你父亲和孙薇的关系。”滕艳兰的声音像块冷铁,砸破田间的寂静。
周俊杰猛地抬头,独眼在暮色中闪过惊惶。他慌忙掐灭烟头,指尖在裤腿上蹭了蹭:“我……我不是都交代过了吗?”
李睿拉过田埂上的马扎坐下,膝盖几乎碰到周俊杰的膝盖:“昨在你家提取的床单样本,检测出一男一女两份dNA。”他盯着对方骤然惨白的脸,放缓语速,“你应该知道一点隐情吧?否则你怎么那么肯定你老婆失踪与你父亲有关?”
周俊杰的喉结滚动着,独眼盯着远处的灌溉渠,仿佛那里能捞出他藏在心底的秘密。
“五月十六号,我们结婚了,微穿着白色的婚纱,像仙子一样。那,我爸喝多了,抓着孙薇喊‘慧兰’。”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板,“慧兰是孙薇她妈,三十年前在生产队和我爸一起插过秧。那孙薇穿婚纱,眼角那颗泪痣跟她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滕艳兰的笔记本沙沙作响,钢笔尖在“金慧兰”三个字上画了个圈:“你父亲当时的具体行为?”
“他要拉孙薇去仓库看旧粮票,‘慧兰你忘了咱俩藏的花生’。”周俊杰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马扎边缘的铁丝,“我拦他时,他骂我‘妨家精’,我‘坏了他的姻缘’。后来我才知道,他年轻时追过孙薇她妈,被金家当众羞辱过。我看他喝醉了,赶紧把他拉走,给关进了卧室。”
李睿和滕艳兰对视一眼,后者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