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早上六点。
国道上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路面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灰蒙蒙的光。
三辆黑色越野车的轮胎上都绑着防滑链,铁链与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领头的那辆车突然靠边停下,后面两辆也跟着刹车。
引擎的轰鸣声停止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声。
第一辆车里只坐了三个人。
狄明握着方向盘。
后座上,朗安和麻子并排坐着,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但气氛却冷得像车外的冰雪。
狄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两人,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想什么又咽了回去。
他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车窗上凝结成细的水珠。
“你们两个在这下车。”狄明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敲在铁板上。
麻子和朗安对视了一眼,麻子先开口:“老狄,别磨叽了,我们陪你一起去。”
狄明的眉头皱起来,烟头在他手指间颤抖:“你们以为这是闹着玩?秦诚虽然被通缉了,但他手下还有一帮亡命徒。我带你们过去,到时候还得分心,你们让我怎么做事?”
朗安靠在椅背上,语气很淡:“我们的安全,我们自己负责。”
听到朗安话,狄明更火了。
他猛地转过身,指着朗安的鼻子:“你不在南城好好待着,跑这来干什么?刘蕴还等着你回去,你要是在这出了事,让兄弟们怎么跟她交代?”
朗安沉默了几秒:“我欠鸣哥的,还没还清。”
“放屁!”狄明一拍座椅,“做兄弟的,哪来那么多欠不欠的?”
麻子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行了行了,现在这些有什么用?事情早点办完,我们还能赶回去参加鸣哥的婚礼。”
狄明冷笑一声:“下车,你们两个现在就下车。”
两人依然坐着不动。
狄明气笑了,解开安全带:“行,你们不下是吧?那我下车!”
麻子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老狄,你别这样。”
狄明挣扎了一下,没挣开,索性坐回去,但脸色更难看了:“我怎么样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心里没数吗?执法队随时可能找到秦诚,我必须在他们之前动手。秦诚那老狐狸,被逼到绝路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次过去……”
他停下了,车内又是一片沉默。
外面的风更大了,吹得车身轻微摇晃。
朗安突然开口:“让我去,你们回去。”
“你去个锤子!”狄明骂道,“你和刘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你出了事她怎么办?”
“她可以重新开始。”朗安的声音很轻。
“放你妈的屁。”狄明毫不客气,“你就这么忍心丢下她?当初你为了她差点坏了大事,现在倒得轻松。”
麻子这时候插嘴:“别吵了,让我去。”
“你更不行!”狄明转向麻子,“鸣哥把所有饶钱都交给你管,你要是出事了,兄弟们喝西北风去?”
麻子一时语塞。
狄明从烟盒里又抽出三根烟,给他们一人分了一根:“行了,别他妈磨叽了。你们下车,我把事办完,咱们一起去参加婚礼,到时候好好喝几杯。”
朗安接过烟,但没有点:“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狄明冷笑,“秦诚就算再厉害,他现在也走投无路了。”
“就是因为他走投无路,所以更危险。”麻子点燃烟,深吸一口,“困兽犹斗,什么招都会使出来。”
狄明看着前方积雪覆盖的公路,过了一会儿才:“事已至此,所以才更不能耽误……”
他没有完,但三个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麻子吐出一口烟雾:“老狄,你觉得我们是累赘?”
“不是累赘的问题。”狄明揉了揉太阳穴,“是责任的问题。我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但我不能拿你们的命去赌。”
车外,后面两辆车里的人都在等着。
透过后视镜,狄明能看到那些人影在车窗后晃动,他们也在抽烟,也在等待。
朗安突然:“你还记得在纳市的时候吗?好几次都是你冲在前面……”
麻子笑了:“他就喜欢逞能。”
狄明不话,只是抽烟。
“现在轮到你有危险了,你让我们袖手旁观?”朗安的声音有些僵硬,“我们是兄弟。”
狄明猛地转过身:“就是因为我们是兄弟,我才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去!”
“你把我们当兄弟,我们也把你当兄弟。”麻子反问,“难道我们就不担心你?”
狄明被问住了。
“这是两码事,现在情况不一样。”狄明最终道。
朗安把烟头掐灭:“老狄,你实话,如果今去的是鸣哥,你会让他一个人去吗?”
这句话问得狄明哑口无言。
如果是杨鸣有危险,他们三个谁都不会袖手旁观。
“不一样。”狄明勉强道,“鸣哥是我们大哥。”
“屁话。”麻子骂道,“在兄弟面前,没有大哥不大哥。”
车内又陷入沉默。
外面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一片一片贴在车窗上。
狄明最后看了两人一眼,突然推开车门下车。
麻子以为他要妥协,结果狄明直接走向后面的车。
“老狄!”麻子喊了一声。
狄明没有回头,钻进第二辆车,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开车。”
很快,后面两辆越野车发动了,绕过第一辆车,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痕迹。
狄明从车窗里伸出手,向他们挥了挥,然后两辆车就消失在前方的雪雾郑
朗安和麻子坐在车里,看着前方空荡荡的公路。
发动机还在运转,暖气呼呼地吹着,但两人都觉得冷。
朗安下车走到驾驶位,正要发动车子追上去,被麻子拦住了:“别追了。”
“为什么?”朗安回头。
“你知道狄明的脾气。”麻子叹了口气。
朗安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暴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发出一声闷响。
远方,两辆黑色越野车已经完全消失在雪雾中,只留下一串车辙印,像两道伤疤刻在白色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