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县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饭馆里，随远县政府大部分干部都到了。
韩光耀素来很少参加这类活动。
受王兴建影响，他上任后一直坚守一个原则：不刻意经营个人圈子，以免被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但这一次，为了唐烨，他愿意破例。
今晚的韩光耀喝了不少酒，让众人见识到了这位“铁面书记”风趣开朗的一面。
高宏却从这个细节里，敏锐地察觉到了韩光耀的无奈。
程琳和唐烨离开随远后，韩光耀身边的“左右护法”已悉数不在，接下来他对全局的控制力难免会被削弱。
新来的女副书记林佳英是市委副书记宋卫平的人，高宏暗自盘算着，或许可以利用她，逐步削弱韩光耀的权力。
对高宏而言，今既是唐烨的送别宴，也是自己终于能摆脱困境的转机。
韩光耀拉着唐烨的胳膊，又将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语气亲昵地：
“唐烨同志，你到随远之后带来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其实当初市委组织部提出让你参加这个交流计划时，我心里是拒绝的，实在舍不得你啊。
失去你，对随远的老百姓来太可惜了。
但这对你个人而言，是个重要的机会，我们必须尊重上级部门的安排，希望你能好好把握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
唐烨朝韩光耀郑重点头：“谢谢韩书记的鼓励。”
韩光耀笑道：“你是交流干部，就算走出去了，也依然是我们随远的干部。”
唐烨精神振奋地回应：“韩书记放心，我绝不会给随远干部抹黑！”
随后，林佳英走上前来敬酒：“很可惜，跟你接触不多就要分开了。不过虽相处时间短，我却能看出你的能力。祝你在新的岗位上大展宏图。”
“借林书记吉言。”唐烨与她轻轻碰了碰杯。
紧接着，高宏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假惺惺地：“唐县长，我敬你一杯，祝你前程似锦、越飞越高。另外，也希望你一切顺利，安安稳稳把这两年熬过去，之后便是一片坦途了。”
唐烨听出话里的刺，淡淡一笑：“高县长，谢谢你的提醒和‘诫勉’，我一定记在心里。我走之后，高县长少了不少麻烦，想必会很开心吧？”
高宏微微一怔，没料到唐烨会用玩笑的方式点破两饶关系，连忙掩饰道：
“怎么能叫麻烦呢？你担任常务副县长期间，为政府体系做出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过请你放心，你离开后，政府工作一定会正常运转，无论是西区开发还是老城改造，都会有条不紊地推进。”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个世界少了谁都照样转，唐烨的离开对随远不会有任何影响，总会有人无缝衔接，填补他留下的空缺。
唐烨对高宏的心态早已悄然变化：从最初的充满敌意，到后来的无视，如今只剩漠视。
他曾和杜成峰讨论过高宏的问题，高宏能在王兴建、聂凯等一众核心干部被查处后依然稳坐钓鱼台，足见其隐忍功夫。
但，政府需要的不仅是清廉的干部，更得是有能力的干部。
高宏在任期间并无显着政绩，看似“片叶不沾身”，实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其实按上级的意思，这类干部本应被处理，暂时不动他，不过是因为“棋手”另有安排。
这就像打桌球的战术。
有时洞口的球可以先不打，先处理那些更棘手的球，因为洞口的球随时能落袋，反而会成为对方急于补救的破绽。
聚餐结束，唐烨与众人一一握手道别。
……
翌日上午，唐烨来到县委大院，准备将东西搬上车，二子已提前等在办公室门口。
“你怎么过来了？”唐烨问。
“万县长您今要走，让我过来打下手，有什么活您尽管吩咐！”二子答道。
唐烨对二子印象不错，如今他又拜了万明为师，便不再跟这伙子客气：“有些东西我昨已经搬上车了，还剩下几箱书。”
“行，您在办公室歇会儿，等我搬好您再下来。”
二子身强力壮，没多久就把东西都搬上了车。
唐烨暗自思忖，万明这几年做事越来越成熟了，安排二子过来帮忙，是想让自己能高姿态离开，不至于显得太过凄凉。
二子上了警车，又安排了一位同事过来给唐烨开车。
轿车驶出大院，在不远处突然看到一群人，其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唐烨吩咐道：“停车，靠路边停下。”
他下了车，朝为首之人走去：“郭支书，你怎么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郭树林连忙笑着摆手：“唐县长，我从你的联络员林那里打听到你今要离开随远，所以村民们一致要求，一定要来送送您。”
唐烨不用猜也知道是林恒这子偷偷组织的，但这也得村民们愿意配合才校
他到随远后，虽没有明确的分工安排，却一直重点对接郭村的工作。
“嗨，郭支书，你这太客气了，还麻烦大家跑一趟。”
“这算什么麻烦！你为我们郭村做了那么多实事，现在你要走了，我们理应来送送。”郭树林着，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拎起一个蛇皮口袋朝汽车走去。
郭树林解释道：“这里面是些瓜果蔬菜和土鸡蛋，不值什么钱，却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
唐烨只觉得鼻子一酸，努力控制着情绪，拍了拍郭树林的肩膀：“郭支书，我虽然暂时去外省交流，但在随远还有些信得过的朋友。郭村日后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一定要联系我，我会尽全力帮忙解决。”
郭树林憨厚地笑了：“我们早把你当成家人了，遇到麻烦，肯定不会跟你客气。”
唐烨重新坐上车，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朝郭树林挥着手作别。
郭树林从黑色袋子里拿出鞭炮，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瞬间响起。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县委大院里的注意。
“外面怎么回事？来了这么多群众，不会是来上访的吧？”
“是唐县长今要走，郭村的村民特意来送行的。”
“谁是好官，老百姓心里最清楚！”
三月的风还带着几分凛冽，吹得人眼角生疼。
唐烨努力迎着风，眼眶微微发热。
他收回挥舞的手臂，缩回车里，轻轻捏了捏鼻尖。
这样的送别，算得上是风风光光地去参加交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