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御南军主帅,是南昭亲王,此刻,他必须是铁石。
“弓箭手!”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呈现出一种过度压抑后的、令人心悸的平稳。
“三轮齐射,压制阵前妖将,弩炮校准,目标——那头鳞兽。”
命令清晰、冰冷,不带一丝犹豫。
将领们愕然抬头,看向南风义。
那妖将手里可还举着孩子!
“执行命令!”
南风义的目光如两道冰锥,扫过众人。
“神机营,预备!巡防营,加固内侧工事!快!”
尽管心如刀绞,尽管不解,但长期的军令如山让将士们本能地动了起来。
弓弦绞紧的吱嘎声、弩炮调整方向的机括声再次响起。
城下的妖将似乎没料到对方竟不顾孩童安危还敢反击,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
“放!”
嗡——!
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并非射向孩子,而是覆盖向妖将周身及其左右亲卫!
同时,三台早已蓄势待发的重型弩炮发出怒吼,儿臂粗的巨型弩箭撕裂空气,呈品字形射向那咆哮的鳞兽!
妖将怒吼一声,猛地将孩子往身前一挡,试图作为肉盾!
但他低估了南风义的狠厉与精准算计。
弩箭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而是他胯下的坐骑!
一支巨弩被鳞兽坚硬的骨甲弹开,另一支擦着它的脖颈划过,带出一溜火星。
而第三支,精准无比地钻入了鳞兽相对柔软的腹部!
“嗷——!”
鳞兽发出痛苦的惨嚎,人立而起,疯狂甩动。
妖将猝不及防,为了稳住身形,下意识松开了抓着孩子的手!
那孩子如同断线的风筝,向下坠落!
“就是现在!钩索!”
南风义厉喝。
早已安排在垛口后的几名身手矫健的斥候,猛地掷出带飞爪的钩索!
其中一道精准地缠住了孩子下坠的身体,猛地往回一拉!
几乎在同一时刻,妖将暴怒的攻击也到了,一道乌光劈向钩索!
另一名斥候眼疾手快,挥刀格挡,“锵”的一声火星四溅,虎口崩裂,钩索险之又险地将孩子拖回了垛口之后。
孩子臂膀上已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昏死过去,但还活着。
“救人!”
南风义看都不看结果,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城外因主将遇袭而陷入混乱的妖族前锋。
“神机营!压上去!给老子把妖族的先头部队钉死在瓮城下面!巡防营,清理北城墙内侧五十丈内所有可燃之物!快!快!快!”
他连吼三声快,声如炸雷。
战争的齿轮再次疯狂转动起来。
神机营的将士们如同沉默的磐石,顶着盾牌,用密集的箭矢和长矛,将试图趁乱冲上来的妖族死死压在城墙根下和瓮城区域内。
每一次妖族的冲击都撞得盾墙砰砰作响,骨碎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而后方,更多的御南军士兵含着泪,开始执行一项残酷而必要的命令,清理射界和防火带。
这意味着,那些原本紧贴着北城墙搭建的窝棚、临时医帐、甚至一些储存物资的房屋,都必须被强行推倒、拆除。
一些重伤无法移动的士兵,也被同泽含着泪,尽可能转移到更内侧相对安全的地方。
但所有人都明白,一旦城破,哪里都不安全。
过程中难免有哭喊、有哀求,但军令如山,士兵们只能硬起心肠,用最快的速度创造出一片焦土般的空白地带,将北城墙与身后燃烧的城市暂时隔离开来。
与此同时,一支特殊的队伍,约五百人,沉默地集结了起来。
他们大多是老兵,身上绑满了皮囊和陶罐,里面装满了军中最后的火油。
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没有人动员,没有人告别。
为首的校尉走到南风义面前,抱拳行礼,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新疤。
“王爷,火路都摸熟了,油也分好了…”
南风义看着他们,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千言万语只化作重重一拍对方的肩甲,甲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保重…”
那校尉咧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
“嘿,下去跟先走的弟兄们也有个交代了,王爷,别忘了多烧点纸钱,弟兄们等着在下面接着享福呢!”
完,再不回头,一挥手,带着这五百死士,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
悄无声息地顺着马道滑下城墙,利用废墟和浓烟的掩护,向着城内预定的几条主干道和关键区域潜行而去。
他们的任务,是将这些火油放置在指定地点,并在最后时刻,推动那些伪装好的、巨大的油桶,确保火油能最大限度地流淌开来。
然后…
点燃它。
此时,城前的攻防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神机营用血肉之躯死死顶住了妖族一波强似一波的疯狂反扑。
尸体在瓮城内层层堆积,几乎要与城墙垛口齐平。
每一次击退进攻,都有无数好儿郎永远倒下。
箭矢耗尽,就用砖石砸,砖石砸完,就抽出刀剑,准备最后的白刃战。
好在,妖族大军残留在城内的部分被打退了。
起码暂时退了…
夕阳也终于不堪重负,沉入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下。
夜色如同墨汁,迅速染黑了际,只有城北冲的火光,将一切映照得如同扭曲的白昼。
时机到了。
城下,神机营最后残存的将士们接到了撤湍号令。
他们相互搀扶着,掩护着,顶着身后仅存的妖族如雨的追击,拼命向城门洞退去。每退一步,都有裙下。
“起吊桥!开侧闸!”
南风义的声音在夜风中如同冰龋
沉重的闸门缓缓提升一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残存的神机营士兵鱼贯涌入,最后一人进入的瞬间,千斤闸轰然落下,将追得最近的一头狼妖瞬间砸成了肉泥!
就是现在!
南风义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血腥味的空气,举起了右手。
城墙之上,所有还能动弹的士兵,无论是重伤员还是筋疲力尽的弩手,都挣扎着拿起脚边最后一批特制的、缠裹了厚厚油布的箭矢,对准了城外,但更多的,是对准了城内那些预定的区域。
“点火!”
一声令下,成千上万支火箭的箭头被身旁的同泽用火把点燃,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一张张疲惫、悲怆却异常坚定的脸庞。
“放!”
南风义的手臂狠狠挥落。
嗡——!
这不是箭雨,这是一场逆飞的流星火雨!
燃烧的箭矢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呼啸,落向永安城的各个角落!
起初,是一两声零星的爆燃。
随即,仿佛地狱的熔炉被打翻了盖子!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轰鸣从城内数个方向同时炸响!
那是死士们推动了巨大的油桶,砸碎,点燃!漆黑的、粘稠的火油如同咆哮的血脉,迅速沿着主干道的沟渠、沿着低洼处奔腾流淌。
所过之处,火焰如同有生命的妖魔,轰然窜起,瞬间连成一片滔火海!
火!到处都是火!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木质结构的房屋如同投入炉火的干柴,发出噼啪的巨响,轰然倒塌,溅起漫火星。
石质的建筑也被烧得开裂,琉璃瓦融化滴落。
街道上堆积如山的尸体成了最好的燃料,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
浓烟如同巨大的、翻滚的黑色魔鬼,冲而起,遮星蔽月,连空中的羽妖都被呛得惊慌失措,纷纷拔高躲避。
那些冲入城中的妖族大军,瞬间陷入了绝境!
前锋部队正沿着街道猛冲,猝不及防间,两侧的建筑如同火炬般倒塌下来,瞬间将整条街道化为火焰走廊!
惨烈的嚎叫声瞬间压过了冲锋的嘶吼。
蒙族皮糙肉厚,却在流淌的火油中踉跄摔倒,变成一个巨大的火团,疯狂翻滚,反而引燃了更多同伴。
羽族速度虽快,却快不过火焰蔓延的速度,往往刚窜出几步,就被从而降的燃烧梁柱砸倒,或者被地面流淌的火舌吞噬。
中间的部队试图后退,但后方不明所以的部队还在向前涌,建制瞬间大乱!
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一些凶悍的妖族将领试图呵斥整顿,却被浓烟呛得无法呼吸,或被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那是尚未牺牲的敢死队员最后的复仇,放倒。
一部分妖族红了眼,发疯似的向着北城墙方向猛冲,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但他们面前,是御南军事先清理出的、近五十丈宽的焦土空地!
没有任何掩体,没有任何可以燃烧的东西!
他们完全暴露在城头守军冰冷的箭矢和弩炮之下!
“放箭!一个不留!”
南风义的声音冷硬如铁。
幸存下来的御南军将士,将所有的悲痛、愤怒、绝望,都倾泻到了这些冲过火海、已是强弩之末的妖族身上。
箭矢、碎石、甚至烧滚的金汁,如同暴雨般落下,将那片死亡空地变成了真正的屠宰场。
妖族成片地倒下,尸体很快堆积起来。
火焰在空地的边缘徒劳地吞吐着,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北城墙,如同一条被烈火海洋包围的黑色巨舰,暂时隔绝了这场毁灭之灾。
城头上,暂时安全了。
劫后余生的将士们拄着兵器,大口喘息着,许多人脱力地瘫倒在地。
他们望着城外那片燃烧的城市,望着那些在火海中挣扎、哀嚎、化为焦炭的妖族,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
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悲凉。
冲的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深深的阴影。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木材石料崩裂的巨响,灼烫着皮肤,却暖不透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一些年轻的士兵看着这宛如末日景象,看着那座他们曾经守护、如今却亲手点燃的繁华都城,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哭声很快传染开来,城头上弥漫着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呜咽。
南风义独立在垛口,衣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牵
一一夜。
仅仅一一夜,这座千年古城,南昭的南境明珠,就化作了眼前这片燃烧的废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