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九黄。
听到这个名字，徐无道端坐的身形，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他看着那个前来禀报的北凉甲士，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因为“借用王仙芝力量”这个提议而陷入呆滞的李淳罡，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真是曹操，曹操就到。
自己这边刚给李淳罡安排了个看大门的活，那边正主儿就来了。
而且，还是老黄。
徐无道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那个在北凉王府马厩里，缺了门牙，笑起来憨厚朴实，整“嘿嘿”傻乐的马夫。
那个陪着大哥徐凤年，走了三千里路的忠仆。
那个最后，为了自家公子的江湖路，悍然赴死，剑挑武帝城，力竭而亡的悲情剑客。
剑九，六千里。
这是老黄一生的巅峰，也是他最后的绝响。
在原本的轨迹里，他用生命，为徐凤年敲开了江湖的大门，也为自己，赢得了下剑客的尊重。
可终究，是死了。
徐无道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击着。
既然我来了。
这个世界的遗憾，就该少一些。
北凉的忠臣，不应该，就这么窝囊地，死在别饶城头下。
他的命，我保了。
“神君？”那名甲士见徐无道半没话，有些紧张地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徐无道回过神来，语气平淡，“让他等着。”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了还愣在那里的李淳罡。
“老李，发什么呆呢？”
“啊？没……没什么……”李淳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老脸有点挂不住。
他刚才满脑子都是“借用王仙芝的力量”这句话，这操作太骚了，他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消化掉。
这不等于，王仙芝成了他李淳罡的充电宝？
想用就用？
这要是传出去，他李淳罡的面子往哪搁？可转念一想，能把王仙芝当充电宝用，这本身就是大的面子啊！
正纠结呢，就听见徐无道又开口了。
“别琢磨了，你的第一个客人，已经到门口了。”徐无道指了指北门的方向，“就刚才那个，叫剑九黄的。”
“他？”李淳罡愣了一下，“一个独臂老人？也是武帝城的人？”
在他想来，敢在这种时候，来挑战打败了王仙芝的人，要么是武帝城的死忠，要么就是不知高地厚的疯子。
“他是不是武帝城的人不重要。”徐无道摆了摆手，“重要的是，他是个剑客，而且，是个不错的剑客。”
“你去，会会他。”
“记住我刚才的话，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徐无道停顿了一下，看着李淳罡。
李淳罡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朕，可以让你，借用王仙芝的力量。”
这句话，再次从徐无道口中出，让李淳罡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算什么？是恩赐？还是……施舍？
他堂堂剑神，难道还要靠借用宿敌的力量，才能打赢一个独臂老头？
“不去！”李淳罡脖子一梗，倔脾气上来了，“我李淳罡打架，从来不借别饶东西！尤其是王仙芝的！”
“哦？”徐无道眉毛一挑，也不生气，“那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我李淳罡输得起！”
“输了，丢的可是朕的脸。”徐无道淡淡地道，“你现在，是朕神朝的门面。”
李淳罡一下子噎住了。
这话，他没法反驳。
他现在，确实是给徐无道看大门的。他要是输了，外面人只会，神君的看门人，不过如此。
那神君本人，又能强到哪里去？
虽然这种想法很可笑，但下悠悠之口，最是难防。
“行！我去！”李淳agnar憋了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
他倒要看看，这个叫剑九黄的，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然要让他李淳罡，背上可能需要借用王仙芝力量的“耻辱”。
他抓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御书房。
看着他那气冲冲的背影，徐无道摇了摇头。
这老头，脾气还是这么臭。
不过，也好。
不让他亲眼看看，这世上，除了他李淳罡，还有别的剑客，在用自己的方式，走在求道的路上，他那份下第一的傲气，就永远放不下。
……
太安城，北门。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城门外，是那片，吞噬了十万大军的，深不见底的坑，黑洞洞的，仿佛连接着九幽地狱。
坑的边缘，是数十万，依旧跪伏在地，不敢动弹的降军。
而在那唯一的，通往城门的，狭长道路上。
一个身形佝偻的独臂老人，背着一个破旧的剑匣，静静地，站着。
他就是剑九黄。
他抬起头，看着那座，在夕阳下，仿佛披上了一层血光的，雄伟城池。
他能感觉到，城墙上，无数道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轻蔑，也迎…同情。
他不在乎。
他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挑战，那个，打败了王仙芝的，新的，下第一。
这是他，作为一个剑客，毕生的追求。
也是他，对自家公子，徐凤年的一个交代。
他要让下人知道，北凉的马夫，也能，问剑于下之巅。
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就如当年，他去武帝城挑战王仙芝一样。
这一趟，他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他只是，想将自己的剑，递出去。
让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看一看，他剑九黄的，剑道！
“踏，踏，踏……”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城门洞里，传了出来。
剑九黄，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缓缓，直起了，有些佝偻的腰。
来了！
一个身穿青衫，同样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身上，没有丝毫，高手的气息，就像一个，喝多了酒的，糟老头子。
但是，剑九黄，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让他，灵魂都在战栗的……剑意！
那股剑意，隐藏得极深，却，又无处不在。
仿佛，他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神兵！
李淳罡走到城门外，站定。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独臂老人。
干瘦，苍老，断了一臂，背着个破木匣子。
怎么看，都不像个，能让他李淳罡，需要“借力”的高手。
“你，就是剑九黄？”李淳罡灌了口酒，懒洋洋地问道。
“是。”剑九黄，声音沙哑，惜字如金。
“来挑战神君？”
“是。我要挑战，打败了王仙芝的，下第一。”剑九黄一字一句地道。
“呵呵。”李淳罡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不清的，自嘲和，怜悯。
“下第一？这名头，害死了多少人啊……”
他看着剑九黄，摇了摇头：“你回去吧。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连我，都打不过。”
这不是狂妄。
而是，事实。
他能感觉到，剑九黄的境界，大概，在指玄境的巅峰，或许，能摸到象境的门槛。
这样的实力，在江湖上，足以，开宗立派，称一声大宗师。
可在他李淳淳罡面前，还，不够看。
更别提，那个，连他，都看不透的，怪物了。
然而，剑九黄，却，摇了摇头。
他仅剩的，那只手，缓缓，放在了，背后的剑匣上。
“我来，不是为了，打赢。”
“只是为了，出剑。”
话音，未落。
“噌——！”
一声，清越的剑鸣！
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从剑匣中，冲而起！
剑九黄，伸手，握住了，剑柄。
刹那间，他整个饶气质，都变了。
那个佝偻的，干瘦的，独臂老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锋芒毕露的，绝世剑客！
李淳罡，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
他，收起了，最后一丝，轻视。
“好！有几分，我当年的样子！”
“既然，你执意，要死。”
“那老夫，就，送你一程！”
他，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
右手，并指如剑。
“来吧，让老夫看看，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