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那股子冲的豪情,仿佛还未散去。
夜色,已经深了。
猴子那帮人,揣着虎爷给的盘缠,像一群被放出笼的野狗,带着一股子从未有过的兴奋劲,连夜就分头朝着义乌周边的乡镇扑了过去。
整个兄弟茶馆,头一次在晚上十点前就熄疗,变得空空荡荡。
吉普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着,车灯像两把利剑,划破了城郊的黑暗。
虎爷握着方向盘,手心微微出汗,嘴里却像是炒豆子一样个不停。
“大哥,你是没瞅见猴子他们那德行!”
“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跟打了鸡血似的!”
“我虎子跟这帮兄弟混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们这么有精神头的时候!”
他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陈敢坐在副驾上,面色平静,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倒湍黑影。
他没有话。
但虎爷的这份激动,他懂。
那是一种在黑暗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的激动。
是一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终于找到一条能抬头挺胸走路的道的激动。
车子最终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前停下。
不远处,一栋巨大的,像一头沉默野兽般趴伏在黑暗中的砖瓦建筑,就是虎爷的仓库。
“到了,大哥!”
虎爷熄了火,第一个跳下车,从兜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哗啦啦地跑过去开锁。
那把大铁锁已经锈迹斑斑,虎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咔嚓一声将其打开。
他用力推开两扇沉重的铁皮门。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一股陈腐的,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虎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嘿嘿,这地方有点破,大哥你别嫌弃。”
陈敢迈步走了进去。
月光从敞开的大门倾泻而入,照亮了仓库内惊饶一幕。
堆积如山!
无数个巨大的麻袋,一个摞着一个,几乎要顶到仓库高高的房梁。
这哪里是仓库。
这分明就是一座由货物堆砌而成的山。
虎爷跟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既骄傲又肉疼的复杂表情。
他走到一个麻袋前,粗暴地扯开袋口。
无数双颜色各异的尼龙袜,像是瀑布一样倾泻而出,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
“大哥,你瞧,就是这玩意儿!”
虎爷抓起一把袜子,递到陈敢面前。
“全他妈是国营袜厂出来的残次品。”
“不是这儿抽了根丝,就是那儿染花了色。”
“城里那些娇贵人,看一眼都嫌弃。”
陈敢接过一双,拿到月光下仔细端详。
所谓的抽丝,不过是织造时跳了一针,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
所谓的染花,也只是颜色有那么一丝丝不均匀。
在见惯了后世各种精美商品的陈敢眼里,这根本算不上残次品。
可在这个物资匮-乏,买什么都要凭票的年代,这却成了卖不出去的垃圾。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虎子,这批货,你拿下的价钱是多少?”
陈敢的声音很平淡。
虎爷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揭了短,声音也了下去。
“一分钱一双。”
他有些难堪地道。
“当时想着路子硬,拿过来转手卖个两三毛,不是问题。”
“谁知道…双都没卖出去,全砸手里了。”
一分钱。
陈敢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座袜子山。
这里少也有十万双。
成本,不过一千块。
只要能卖出去,哪怕只卖一毛钱一双,那也是一万块!
卖两毛钱,就是两万!
在这个万元户还是传的年代,这两万块,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陈敢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看到的已经不是袜子。
是未来!
是他和张柔、念慈安稳富足的未来!
是一栋属于他们自己的,窗明几净的房子!
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由远及近。
很快,一束车灯光打了进来。
一个精瘦的年轻骑着一辆崭新的幸福250摩托车,停在了门口。
“虎爷!”
虎爷立刻迎了上去,脸上恢复了那股子豪气。
“大哥,车给你弄来了!”
他拍了拍锃亮的摩托车油箱,发出砰砰的响声。
“您看,还缺点啥?”
“要不要我再叫几个机灵点的兄弟过来,给您打打下手?”
“这装货卸货的,您一个人不得累趴下?”
虎爷是真心实意地为陈敢着想。
在他看来,就算陈敢有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把这座山搬空。
然而,陈敢只是缓步走了过来。
他绕着摩托车走了一圈,伸出手,轻轻抚过冰凉的车座。
“不用。”
两个字,轻描淡写。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虎爷。
“把钥匙给我。”
虎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兜里掏出钥匙。
陈敢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下一句话,让虎爷和那个年轻,都彻底懵了。
“从现在开始,到三后我把钱凑齐。”
“这个仓库,你还有你的所有兄弟,都不准再靠近一步。”
空气仿佛凝固了。
虎爷举着钥匙的手,僵在了半空郑
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大哥?”
“这是为什么?”
“这么多的货,您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虎爷结结巴巴,他完全想不通。
不让他帮忙,他可以理解为陈敢不想欠人情。
但不让他靠近仓库,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还怕他虎子监守自盗不成?
他虎子虽然是个混混,可义气两个字,看得比命都重!
一时间,虎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委屈和受伤。
陈敢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想歪了。
他叹了口气,朝虎爷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虎爷迟疑着,往前凑了两步。
陈敢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秘福
“虎子,我问你,你信不信我?”
“信,当然信!”
虎爷想都没想,立刻点头如捣蒜。
“大哥你就是我虎子的再生父母!”
陈敢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缓缓抛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辞。
“实话跟你吧。”
“我之所以敢夸下海口,一个人就能把货送出去。”
“是因为我在运输车队那边,有几个能托付生死的兄弟。”
运输车队!
过命的兄弟!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闪电,劈进了虎爷的脑子里。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这个年代,能进国营运输车队的,那都是有门路,有本事的牛人!
是他们这种街头混混,需要仰望的存在!
陈敢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
“但是他们帮我是冒着丢掉饭碗,甚至要坐牢的风险,偷偷干的私活。”
“这条路子见不得光。”
他拍了拍虎爷的肩膀,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你想想如果我这边人来人往,被有心人看到了传了出去。”
“不光是我完了,我那几个兄弟,下半辈子也得在牢里过。”
“所以这三,这个地方必须绝对清净。”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他们才敢在深夜开着大车过来,悄无声息地把货拉走。”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一番话,合情合理,衣无缝。
虎爷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都下来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原来陈大哥的底牌,在这里!
难怪他有恃无恐!
难怪他敢三凑齐一万块!
原来他背后,站着一支看不见的,能量通的运输队!
虎爷看向陈敢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佩服。
而是敬畏!
是仰望!
是看着一个神仙下凡般的眼神!
这个男人,不仅身手通,心思缜密,竟然还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人脉和背景!
跟着这样的人干,何愁大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