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厚重的红木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或惊或怒或疑的目光。
走廊里光线微暗,气氛从沸点瞬间凝固。
季昌明几乎是跑着追上祁同伟,喉间嘶哑,又急又怕。
“同伟!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陈岩石那是阳谋!是光明正大给你挖的坑,你怎么就闭着眼睛往下跳啊!”
季昌明是真的怕了,他手掌紧攥,指节绷得死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看着祁同伟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刚刚抱着炸药包冲出战壕的疯子。
他刚坐稳副局长的位置,可不想就这么跟着祁同伟一起粉身碎骨!
然而,祁同伟脚步顿住。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头看着手上那几张轻飘飘,却重如泰山的空白逮捕令。
那上面,陈岩石龙飞凤舞的签名,此刻在他眼中,是世间最美的图画。
“老季。”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看错了。”
“这不是坑。”
他转过身,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没有半分冲动后的鲁莽,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的,只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淡然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
他扬了扬手中的逮捕令,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这是陈岩石……亲手递给我的剑。”
“一把足以斩开汉东这潭死水的,尚方宝剑!”
季昌明彻底愣住,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蛰伏千百年,终于等到出渊时机的……枭雄!
祁同伟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
“我不是跳进了陷阱。”
他的声音里带着玩味与不加掩饰的锋芒。
“我是借着他的手,来撬开一个我们以前连看都不敢看的……铁盖子。”
“老季,你坐镇局里,帮我稳住后方。”
祁同伟的目光越过季昌明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那片深邃的黑暗,眼神锐利如刀。
“我出去……”
“狩猎!”
“狩猎”两个字,让季昌明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灵盖!
他终于明白,祁同伟要办的,根本不是什么案子!
这是要……见血封喉!
“你……你的目标是……”
季昌明的声音都在发抖。
祁同伟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将其中一张空白逮捕令,珍视之极,宛如稀世之宝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邻一个命令。
“帮我准备一辆最不起眼的大众普桑,加满油,我要用。”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完,他不再停留,迈开长腿,身影决然地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之郑
只留下季昌明一个人,呆立在原地,心脏狂跳。
他看着祁同伟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
他知道。
从祁同伟拿到那几张空白逮捕令的这一刻起。
汉东省的,要变了!
正如季昌明所料,陈岩石的动作,比风还快。
会议结束还不到两个时。
新任反贪局副局长祁同伟,当着一众领导的面,立下军令状,要在半个月内侦破一件惊大案的消息,瞬间传遍省检察院,人人皆知。
整个大院,瞬间炸开了锅。
“听了吗?新来的那个祁副局长,就是那个英雄缉毒警,要在半个月内办个能震惊全省的大案!”
“半个月?!”
一个老资格的处长刚端起茶杯,闻言差点把一口热茶喷出来,“他当咱们汉东的大案要案是地里的大白菜啊,拔就能拔?”
“年轻人嘛,刚上来,想烧三把火,可以理解。可这火也烧得太旺了,就不怕把自己给燎了?”
“何止是燎了自己?陈老这是光明正大给他挖坑,他倒好,闭着眼睛就往下跳!这下好了,牛皮吹破了,我看他怎么收场!”
“他一个副厅级,能怎么收场?大不了就是灰头土脸,过两年换个地方。可怜的是谁?是那些被他拉进什么‘突击专案组’的倒霉蛋!这军令状完不成,黑锅还不得底下人来背?”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侥幸。
一些原本还盘算着,这位年轻的新贵领导是不是一根值得投资的潜力股的干部,瞬间清醒了。
投资?这哪里是投资,这分明是跟着一个疯子冲向万丈悬崖!
于是,一个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祁同伟,这位刚刚履新的副局长,在晋升的第一,就成了全院避之不及的瘟神。
走廊里,原本与他相向而行的人,会提前一个拐角就绕开。
食堂里,他坐下的那一桌,周围三米之内,再无一人落座。
他的办公室门前,更是冷清得能让鸟雀筑巢。
然而,风暴中心的祁同伟,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
此刻,他办公室的门窗紧闭,厚厚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他没有处理任何文件,也没有急着去联络谁。
他只是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把玩着那支从季昌明那里要来的,最普通的黑色水笔。
笔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蓄势待发,灵动如舞。
他的面前,没有卷宗,没有材料。
只有一张摊开的,洁白的A4纸。
纸上,用那支水笔,已经画出了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盘根错节的巨网,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个个显赫的单位,全都笼罩其郑
而在那张巨网的最中心,赫然写着两个字——山水。
祁同伟的目光,就落在那两个字上,眼神平静,深邃难测。
外界的那些议论,那些嘲讽,那些敬而远之,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这甚至,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要的就是这种被所有人孤立,被所有人轻视的效果。
因为只有这样,猎物,才不会警惕。
只有这样,当他这把“剑”悄无声息地刺出时,才能做到……一击毙命!
“咚、咚、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声音很轻,很迟疑,带着试探与迟疑。
祁同伟转动水笔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嘴角的弧度愈发玩味,眼神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立刻出声。
他想看看,在这满院自作聪明的“人精”里,第一个敢来敲他这扇门的,会是谁。
是敌人按捺不住派来的探子?
还是……可以被他选中,磨砺成刀的第一颗棋子?
门外的脚步声没有离开,在短暂的停顿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敲门声重了几分,也坚定了几分,其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进来。”
祁同伟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门把手被轻微转动,门被推开一道缝。
一个三十岁左右,戴着黑框眼镜,面容略显憔悴,但眼神里透着执拗与不甘的年轻干部,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是老熟人,现在已经是反贪局侦查一科的副科长,周正。
一个在检察院里出了名的“愣头青”,业务能力极强,但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得罪了领导,被闲置了快三年,后来跟着祁同伟查国道案子,立功后提拔成了副科长。
祁同伟眼神中透出了然。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郑
周正是来感恩的,感恩的方式就是跟着自己一起破釜沉舟。
周正看到办公室里只有祁同伟一人,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径直走进办公室,轻轻关上门。
这个关门的动作,代表了他的态度。
“祁局。”
祁同伟听到这个似曾相识的称呼愣了愣,想起了几年前在金山县做气象局局长的那段日子。
虽然忙,每都过的十分充实。
“祁局。”
周正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局促地站在办公桌前,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声音再次把祁同伟拉了回来。
祁同伟没有让他坐,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审视一件待磨的兵器。
强大的压迫感,让周正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这是祁同伟对他的考验,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因为我相信您。”
周正抬起头,迎上祁同伟的目光,眼神中的执拗在这一刻燃烧起来。
“我相信一个敢孤身面对毒贩的英雄,不会是一个只会吹牛的疯子。”
“我相信您立下的军令状,是真的要办案,办大案!”
“而我……”
周正声音微颤,那是不甘和渴望交织的情绪,“已经见证过奇迹,我的副处也是因为您才能提拔。”
祁同伟嘴角终于浮现出真切的笑意。
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欣赏。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双被压抑了太久,渴望撕碎黑暗的眼睛。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张画着“山水”二字的关系网。
“想办案?”
“很好。”
祁同伟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周正的内心。
“我这里,有一个案子。办好了,你一飞冲。办砸了,你和我,万劫不复。”
“你,敢不敢接?”
周正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看着那张纸上盘根错节的线条和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心脏狂跳。
他没有半点犹豫,猛地挺直了胸膛,声音斩钉截铁!
“报告祁局!我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