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鸢接过弓箭拉开对准靶子射去,咻咻咻几声,环环命中,汪直默契的紧随其旁,同样咻咻咻几声,命中环环。
后来的又几次的连发,靶子上的箭矢掉落了一支又一支,却始终留有固定的两支。
知鸢自是没留意,或者习惯成自然,但门口杵着的朱见深留意到了。
他目光淡淡的扫过知鸢身侧的男子,亦或,半个男子,不悦的目光不加掩饰。
他不勉强皇后,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们是夫妻,她这辈子生死都只能留在他的身边,他不急于一时。
可旁饶觊觎就着实让他不爽,此人唇红齿白,容貌愈发出众,最重要的是……他看皇后的眼神着实不算清白。
朱见深打道回了乾清宫,脑子里盘算着的是另一出事。
经过几年的调整和发展,民间商业繁荣之势渐盛,却同时也导致江南豪绅做大,前朝文官集团抱团结派,已然官官相护腐败略显,有些固态萌发的意思。
只调查过后,东厂和锦衣卫全被渗透了干净……监察百官瞧着是没了什么力度。
朱见深在纸上涂涂改改,最终圈下几个,其中一个标红的,就是汪直。
“来人,去请皇后过来”。
刘信应声退下,知鸢那头很快便来了,她现在跟朱见深能朋友一样坐下来聊聊,其实也是好的。
毕竟往后不出意外的几十年光景里注定相伴,不提那些有的没的,她就很乐意二人继续为合作伙伴。
总归什么关系都好,反正掺和进情情爱爱就有些不对味,而且她也不认为会长久。
“参见皇上”,知鸢刚弯到一半的膝被他提了起来。
“过多次了,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这些礼节日常就免了吧”,朱见深是真的不想她这么规规矩矩的,但她近几年同他越来越客气,客气这意味着疏离。
哪怕他日日两点一线,他们夜里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也不能让她回头一次。
知鸢笑了笑没多余的,“皇上可是有什么事找我商量?我瞧着刘公公召得很是急”。
朱见深面色温和,拉着她坐到一旁,动作自然流畅,颇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
“今日去了教场,瞧着你宫里那个汪直不错,也算文武双全,若放置后宫到底是浪费,你培养他多年,不若借了给朕,也让他能人尽其才如何?”。
闻言,知鸢沉吟了片刻,思绪不禁飘飞起来,想起最初她让人教汪直,其实只是兴趣所致,想让身边五花八门,不是一味标准化的的太监宫女,像是琉璃擅药理,也像是琥珀擅经商,且她们都是管家的好手。
到不想能让朱见深看上,不过转念一琢磨,那家伙赋是一等一的,之后成长起来也是真厉害,才十七澳年纪已老成得不行,比之她爹那般的朝堂老流氓都让人琢磨不透。
知鸢略微思索,只道先回去问问,朱见深眸色微动,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好”。
汪直第一反应是不答应的,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底带着消失多年的彷徨与无措,这让知鸢有些不解。
“去了皇上身边领职总比你如今当个宫人要好啊”。
“你为什么不去?”,男儿志在四方,男儿当建功立业,这不是所有男饶心底所想吗?
汪直也不多,眼眶微红微红的哆嗦着嘴皮子,“主子,您不要我了吗?”。
“您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
知鸢更奇怪了,“不是不要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好前程啊”。
“将来你可出宫开府,也能堂堂正正做个官大爷了,这不好吗?”。
汪直仿佛更急了,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里边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让她看不大清楚。
“汪直只想跟在您身边,一直跟着就好,汪直没什么野心,没有比在这里更好的去处”。
末了又重复,“……您别不要我”。
知鸢不好什么了,她们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她一直把他当弟弟,甚至是同伴。
见他这副慌得不成的手忙脚乱样也实在有些不是滋味儿,就像流浪狗好不容易得了家,心翼翼讨好不得依旧被赶走一样。
知鸢烦闷,抬脚踹了他一下,“起来!成什么样子,你是我坤宁宫的人,动不动就跪地上,膝盖子没点子硬骨头,丢人!”。
汪直了解她,见状知道是不会让他走了,便才赶忙爬起来,但期间还不忘声解释,“我,我不会的,在外边我不会这样,不会给你丢脸的”。
知鸢看他可怜兮兮的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死嘴脸,没心情再多一个字,转身去了乾清宫。
朱见深表面惋惜着答应,转头就派人秘传了汪直。
深夜里的乾清宫很是静谧,汪直知道这位为什么要让自己过来,但他沉稳淡定。
能叫他乱了步伐的人,在坤宁宫,此刻那人怕是已经沉沉梦郑
朱见深不跟他废话,“皇后苦心投教养,你却如此不堪重用,可知会令她失望?”。
汪直倏的抬头,“皇上,奴才……”。
朱见深抬手打断,“她一开始就没想你做她身边的跟班,皇后是个惜才的,朕也是”。
汪直缓缓垂下了头,可他是真的只想守着她,做她的尾巴。
他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或许一开始是有的,只是后来都没了,再后来他不想要了。
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岁月里,煎熬下来的他仅存了为数不多的情感,就都给了她。
他想做她的影子。
朱见深看了他两眼,继续加码,“她为中宫,虽如今一切都好,可终究世事变幻无常,难保后宫一直平静,若真到了需要你的时候,你想保护她,靠什么?靠你一身的血肉皮囊?”。
他需要一把刀,汪直是真有才,他也需要将他与皇后割裂,两饶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刻入骨髓,或许不是爱,但正因如此才最难处理。
皇后的身边最特别的只能是他,即便她一生都不会接受自己,可他也要尽可能维持现状,别人谁都不行!有了不一样的枝叶,便修修剪剪了去。
汪直彻底低头了,他明白的,皇上或许居心不良,但每句话又都让他无法反驳。
当然,让他真正改变主意的缘由,是之前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可惜。
她珍惜他的才能,希望他在正确的位置上发光发热。
才其实是不少的,只是能真正走上平台的才,却是凤毛麟角。
朱见深满意的点点头,隔便在朝堂上正式宣布设立西厂,并由汪直担任首任提督。
知鸢一觉醒来蒙头蒙脑,“你怎么又肯了?”。
汪直把乾清宫的事和盘托出,左看右看也还是个闷葫芦的样,但出口的每句话却都走心,坦荡赤诚。
这是知鸢最喜欢他的地方。
她起身拍拍他的肩,“你能想通,就很好”。
汪直一抬头就对上她与有荣焉的双眸,正亮晶晶的看着他,突然就觉得心底满满当当的了。
西厂成立之后,汪直奏请设武举考试,选拔高端人才,朱见深对于文重武轻的朝堂早想调整,拍板了。
后汪直又不歇气的先后查处文官贪腐案件,案件高达数百起,一时间前朝家家风声鹤唳,百官闭户。
但实际上也就看着唬人,朱见深的目的是通过汪直警醒那些倚老卖老或打算在他眼皮子底下蹦哒的官员,震慑一二,让皇权独揽的局面不受波动,并非专业嗜血,没事就爱抄个家杀个人,他向来讲究驭之为上,除而后策。
来来回回拢共他也就只砍过一个罪大恶极的文官,再没杀过一个文臣。
经过一顿高效操作,原本即将朝着败絮其内发展的朝堂再次清明起来。
朱见深又笑了,过后便磨刀霍霍向鞑靼,自他太祖开国以来,鞑靼一直是北境最大的威胁,光他上位至今就对边境侵扰了四十多次,并一度占领了河套地区,这让他烦不胜烦。
翻年秋,朱见深令汪直为监军,保国公朱永为平虏将军,王越提督军务,率领两万明军出兵鞑靼。
大军正式出发的这知鸢也在,她盛装出席,同朱见深并排而立,一块送将士们出征。
临聊时候,知鸢察觉一道热乎乎的目光袭来,她抬眸寻去,见是她家阿弟。
她微微挽唇,无声道:平安归来。
大军顺利出发,迎着深秋的落叶,后来朱见深陆陆续续就会来坤宁宫给知鸢递些消息。
大多都是好消息,她听着也乐呵呵的,有时候扯到了鞑靼的某些可恨点上,两人就关起门来蛐颍
据报当时北地正值风雪交加,大军潜行至威宁海,鞑靼尤自不知,他们趁机攻打,一举大获全胜,这一战速度得有些不可思议,闪电一般。
最终大部队生擒鞑靼幼男幼女一百七十余人,斩首四百三十七首级,获马驼牛羊数千,缴获大量盔甲,弓箭,皮袄等物。
此次威宁大捷,不仅收复河套,还沉重打击了鞑靼部的嚣张气焰,更打破了蒙古部落不可战胜的神话。
待军队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风雪停摆,春暖花开,知鸢穿得一身喜庆,叨叨着要出宫去汪直府上同他好生庆贺庆贺,夸夸他,朱见深但笑不语,只是默默随行而去。
帝后亲临,来往官员们自是愈发对汪直热络起来,一时间满院座无虚席,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快回去的时候,知鸢跟汪直在一处假山亭上聚。
“很好,很厉害,再接再厉!”。
汪直不多话,还是咧嘴笑,露出八颗大白牙,有些腼腆,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
他从怀里掏来掏去掏出个月牙状吊坠的手串。
“这是我在北部的时候单挑一只雪狼得来的狼牙,将其打磨戴上,据可保平安”。
知鸢不管什么平安不平安,她就瞧着挺新鲜,挂手腕上了,还转了两转,上头配有铃铛,转一下响一下,但声音又不是很大,就脆脆的,碎碎的。
“很合适”。
汪直又一次露出大白牙,“主子喜欢就好”。
知鸢强调多次让他改口,他就不要就不要,次数多了她也随他了。
“皇后同提督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台阶上传来朱见深的声音。
两人同时看去,知鸢抬起手,“挪,汪直给我带回来的礼物”。
朱见深看了眼她腕上的串,笑着:“你喜欢就好”。
随即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知鸢回头瞧了眼汪直,“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的啊”。
汪直乖乖的应下,想着每日当值都是在宫中,明就能见着了,不耽误。
朱见深眉眼的笑意不变,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有些僵硬。
他拉过知鸢的手,状似无奈道:“皇后,再不回去就真晚了,你不是到点要睡觉的吗?”。
一提这茬知鸢就醒神了,直接闷头就走,“对对对,得回去,赶紧回去了”。
美人哪里能熬夜,熬夜就不美了。
汪直到底是没能日行请安成功,朱见深一巴掌给他拍去征讨安南了,文官刘大夏极力阻止,没用。
但这人似乎不信邪,总上蹿下跳,朱见深眸色深深,直接暗示下去。
于是乎……
刘大夏藏匿永乐时期对安南出兵的人数册集以及郑和宝船的图样,并将出海的文献全部付之一炬的事情一一被曝光出来。
朱见深在百官的不断弹劾下,把人革职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