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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若那小崽子坐上龙椅

颁下改封诏书后,拓跋焘独坐于空旷大殿中,心中殊无喜意。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上沉沉地坠着一块巨石。

这册封,与其是奖赏,毋宁是一种帝王平衡之术。

他何曾不知,拓跋余对那个位置暗怀期待。

虽然身子不如以前健旺,但他,还没老糊涂呢。

妥协、安抚,都是必要的,但他更清楚,自太子死后,拓跋皇室的很多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其实,如若阿晃没有用巫蛊诅咒他,也不是不可被原谅……

悔意像是藤蔓,缠绕着他日渐衰老的心神。

拓跋焘心想,他应该出去散散心,他便叫上拓跋濬等人,与他同去虎圈围猎。

或是今日太乏,甫一上马,他便觉精神恍惚,摇摇欲坠。

眼见祖父要从马上坠下,侍从们都吓得魂飞魄散,惊呼着拥上前。

时迟那时快,拓跋濬来不及多想,忙从马上跃下,疾冲至祖父跟前。

身姿矫健,如一头豹子。

避开受惊扬蹄的马,他只一个利落的翻身,便拉住了缰绳。

旋后,他低声呵斥,又轻抚马颈,竟迅速将惊马安抚下来。

安顿好惊马后,拓跋濬快步奔到被侍从搀扶起、尚在喘息的祖父跟前,急切问道:“翁翁!您没事吧?可曾山哪里?”

拓跋焘勉力笑道:“不碍事,你做得很好。”

拓跋濬方才放心下来。

待惊魂稍定,侍从们跪地请罪时,拓跋濬又主动为他们求情:“翁翁息怒,今日风大沙急,马匹骤然受惊,并非他们照管不周之过,还请翁翁莫要重责。”

拓跋焘眯起眼,认真打量他这孙儿。

安抚惊马,他软硬兼施;顾念侍从,他心存仁厚。好极!

拉着孙儿的手,拓跋焘端详着这张与故太子愈发相似、却似更为沉稳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叹道:“濬儿……你很好,比你阿父……当年更仁厚持重。”

倏尔,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

终于,拓跋焘做出了一个不寻常的决定。

隔日,拓跋焘携着拓跋濬入宫,入了凌云阁。此阁供奉着,大魏功勋最为卓着的文武大臣画像,非诏不得入内。

起初也未有此规定,直到出了拓跋仁骚扰继母一事之后。

阁内香烟袅袅,庄严肃穆。

拓跋焘带着孙儿,缓缓走过一幅幅功臣画像,讲述着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也慨叹那些君臣相得的旧事。

接着,他从贴身的中衣里,取出两幅精心绘制却已略显陈旧的像。

一幅是司徒崔浩,另一幅,竟是已故的废太子拓跋晃——他的亲儿子。

看着这两幅像,拓跋焘顿时老泪纵横,语声哽咽:“濬儿……你看……这是崔司徒……满腹经纶,国之栋梁……翁翁本想着,待四海升平,便将他画像悬于此阁,受万世香火……可惜……可惜朕一时糊涂,竟……”

闻言,拓跋濬忙牵住他祖父的手。此时,无声胜有声,话反是不妙。

隔了一时,拓跋焘抚摸着太子的像,更是泣不成声:“还有你阿父……他本该是一人之下的贵人,日后……唉!是翁翁对不起他们……”

他紧紧握住拓跋濬的手,目光殷切而沉重,似要将期望都灌注进去:“濬儿,你定要记住翁翁今日所言。日后……若苍垂怜,你能统御这万里江山,定要……定要行事沉稳,顾全大局,亲贤臣,远人,万不可……万不可如你阿父那般,急功近利,失了分寸,最终……坠入深渊,万劫不复啊!”

这番近乎遗言的嘱托,和那两幅绝不该公之于众的像,如烙铁般印在拓跋濬心上。

他眼中含泪,重重跪下:“孙儿……谨记翁翁教诲!绝不敢忘!”

门外,手持听瓮的宗爱面色骤变。

听瓮是一种窃听之物,可将屋内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听得愈是真切,心里也更是慌乱,不觉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见里头二人不再紧要之事,宗爱忙将贴在门墙上的听瓮收进怀郑

皇帝这分明是在向皇孙托付社稷,属意其继位!

一旦拓跋濬登基,掌握生杀大权,他甚至无须去那些构陷太子的证据,就能让他宗爱千刀万剐!这可如何是好?

思忖之下,宗爱慢慢踱开,把候在三丈之外的心腹贾周,唤到一处墙角。

完那件密事,宗爱把声音压得更低:“若那崽子坐上龙椅,你我……将死无全尸!”

听得这话,贾周大惊失色,急忙问:“那……我们……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你呢?”宗爱嗤的一声笑出来,眼中凶光毕露。

贾周心领神会,忙低下头:“但凭公爷吩咐!”

当晚,公主府内,侍卫长曾毅和霍晴岚,带来了一个消息。

曾毅风尘仆仆,难掩激动之色:“殿下!找到了!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制作巫蛊人偶的匠人!他藏匿在漠南的一处镇!殿下可要审讯他?”

闻言,拓跋月闻言霍然起身。

太子案中最直接、最恶毒的物证,乃是诅咒皇帝的巫蛊人偶,制巫蛊者落网,或许就能揭开背后主谋,为太子洗刷冤屈!

原来,关键人证盐枭鲁七,很早之前便在狱中猝死,死因是被吃食噎住。

拓跋月自然不信,但当日看守他的狱卒畏惧自杀,线索自然一时中断。

巫蛊一事,拓跋月打从太子被软禁开始,就命人着手去查,可一直没有确信。

现下……虽然晚了一些,但能还太子清白,为太孙铺路,总是好事。

“人在何处?口供如何?”拓跋月急问。

霍晴岚忙答:“刚押至京中,初步审讯,他已承认受人所雇制作人偶,但对方身份隐秘,他也不知具体为何人,只描述了大致相貌。详细口供还需时间。”

“不必等了!立刻备车!我要亲自押他入宫面圣!”拓跋月当机立断。

马车一路疾驰,抵达宫门时,色已近黄昏。

然而,宫门守卫却异常强硬地拦住了公主车驾。

“公主殿下请留步!酉时已过,宫门已下钥,依照新规,任何人不得入内!”

“新规?何人下的新规?本宫有十万火急之事,须即刻面圣!”拓跋月心中焦急,厉声道。

“回殿下,正是至尊亲口谕令,酉时后紧闭宫门,无特旨不得开启。末将不敢违抗,请殿下恕罪!”守卫鞠了一躬,态度恭敬却毫不动摇。

拓跋月的心猛地一沉,至尊为何下了这般旨意?

暮色中,宫门紧闭,像是缄口不言的人。

拓跋月心中隐隐不安。

她又看了看身后马车里关键人证,一时踌躇不决。

硬闯?风险太大,且可能授人以柄。

最终,她强压下立刻揭穿真相的冲动,咬了咬牙:“回府!”

马车调头,驶离那森严的宫墙。

拓跋月回头望去,但见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映在巍峨宫阙之上,漫出一层诡异的橙红色,有些像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