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洪带着人站在村口,表情肃穆,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像这种事,他是真不愿意来,可身为县武装部的部长,当初每一个新兵入伍,都是他送走的。
如今……
自然也该由他送回来。
只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烈士家属。
活蹦乱跳的大伙子,突然间就没了,这简直就是摘父母的心。
“一个个的别耷拉着脑袋,打起点儿精气神,别忘了咱们是来干什么的。”
刚完,就见李明一路飞奔着到了眼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洪哥,你……”
崔大洪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此刻这笑比哭都难。
“明,我舅呢?”
正着,李学庆等人也都到了,崔大洪安抚的拍了拍李明的手,随后立正站好。
“李海同志的家人是哪一位?”
人群中李学伟听到崔大洪出自家老大的名字,顿时愣住了。
“我……我……”
人们此刻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当年落实烈属政策的时候,几乎每一家都经历过。
只是,那个时候,人已经没了很多年,亲人们虽然也难过,可并不算多强烈,现在这可是……
“海……”
李学伟的老婆跌坐在地,喊着海的名字,痛哭失声。
其他人也是呆愣当场,尽管猜到了,但此刻真实发生在眼前,还是无法接受。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得知不是亮,李明没有丝毫庆幸的感觉。
海也是他的本家兄弟,要是没记错的话,年纪比亮还两岁,在亮走后第二年参的军。
前年亮回来探亲还曾过,海和他在一个部队。
人……就这么没了?
李明还记得,当初海走的时候,还是他开着那辆大解放送到了县里。
就在去年,还回来探家,当时李学伟两口子张罗着要给海相亲呢。
崔大洪满脸难色,犹豫着上前,先对着李学伟夫妇行了个军礼。
“李学伟,张春燕同志,我谨代表县武装部、县委、市革委,向你们致敬,你们培养了……培养了一个好儿子,李海同志是优秀的革命战士,他……”
崔大洪实在是不下去了。
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再多的言语也无法抚慰痛失爱子的悲痛心情。
李学伟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牙,只是双手在不住的颤抖。
“老大啊……”
张春燕哭喊着,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子往后仰倒。
周围的乡亲赶紧将她扶住,有的掐人中,有的抚胸口帮着顺气。
一帮人手忙脚乱的。
遭此打击,大老爷们儿也未必扛得住,更何况是个妇女。
“二嫂子!”
“海妈!”
李学庆也走到了李学伟的身旁,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
这时候啥都没用!
“我……我没事,我挺得住!”
李学伟的声音颤抖,两眼通红的看着崔大洪。
“李学伟同志,这是……海同志的烈士证书,所在部队已经为他向……向上级请功了。”
着,拿出了一张烈士证书。
李学伟双手颤抖着接过去,看着上面海的名字,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这让正准备将抚恤金交给烈士家属的崔大洪再也没办法出一个字。
“学伟,你得抗住了!”
李学庆用力拍打着李学伟的肩膀,眼泪同样情难自禁的流了下来。
唉……
在场的乡亲们,有的落泪,有的摇头叹息。
活生生的一个大伙子,就这么……
没了!
“学庆哥,我……我懂!”
李学伟颤声道。
就在前不久,李海给家中的信里,还在大丈夫此身许国,难再许家,请父母原谅他的不孝。
而他在给海的回信里,还鼓励海奋勇杀敌,报效祖国。
没想到……
“领导,我就想知道……想知道一个事!”
崔大洪闻言忙道:“您!”
李学伟深吸了一口气:“我家老大在现场上,是不是个孬种!”
崔大洪一愣,随即正色道:“不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李海同志,他把血泼在反侵略战争的战场上了,他是英雄,是烈士,不是孬种!”
李学伟听了,紧咬着牙,用力的点头:“好,好,这我就放心了,老子没白生养他一场,好样的,我家老大是好样的!”
此刻,在场众人听到这话,无不动容。
“舅!”
崔大洪也是双眼含泪,按照辈分,李家台子所有李姓学字辈的,他都应该称呼一声舅。
这就是我们的人民,国家有事,他们宁愿掏空家底,毁家纾难,实在没的拿了,就把儿子送到战场上去,为国家拼命。
拥有这样的人民,任何来犯之敌,最终都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崔大洪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了李学伟面前。
“舅,这是我海兄弟的抚恤金,国家不会忘记他,您以后有啥事,尽管来县里找我。”
李学伟看着那个信封,又给推了回去。
“有这个就够了,我知足,海是保家卫国没的,钱,我们不要,带回去,给国家,多造子弹打敌人。”
崔大洪听了,不禁犯难。
“这……”
“听你学伟二灸,他家有啥事,村里会管,这是你二灸心意,别让他为难。”
李学庆发了话,崔大洪也只能又把信封揣了回去。
“敬礼!”
崔大洪等人走了,他们还要去另一位烈士家。
“叔!”
李明把李学庆叫到了一旁。
“您……跟我来家一趟!”
李学庆猜到了李明要干什么,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回了家。
“您把这个给学伟叔送去。”
李明拿出帘初村里人退股时,签的那份股权转让协议。
李学伟家也是其中一户。
“您和学伟叔,这是……给我海兄弟的。”
李学庆没话,只是默默的点了下头。
他明白李明的意思,不能让烈士流血牺牲,到了九泉之下还惦记着家人。
李学庆走后,李明坐在院子里,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就在今年,海探家的时候,还曾来过他家,为他妈退股的事,向李明道歉。
“二婶子咋样了?”
正想着,宋晓雨和蓉回来了。
“哭晕过去好几次,谁能遭得住这种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大不幸!
“哥,我二哥……”
蓉还红着眼眶,话到一半,又强行忍住了。
李明没话,起身出了门。
村支部这边,李学庆把那份股权转让协议送去后,便过来了。
还有事要商量。
“海埋在那边了,咱家里……是不是也得办一办。”
李学伟够难受的了,这种事,李学庆没法开口,只能和李明商量。
“学伟叔他们两口子都还在,就算是起衣冠冢也不合适。”
“那咋办?总不能让海在村里啥都留不下吧?”
李明想了想道:“把牌位请进祠堂吧!”
按老辈的规矩,海没结婚,是不能进祠堂,受后代香火的。
上一世,李明出钱重修了李家祠堂,可为了能将亮的牌位放进去,还是挨家挨户的求遍了全族的老少爷们儿,才把这件事办成。
海不一样,他是为国牺牲的,是英雄,是烈士,他的牌位进祠堂,谁也不出个啥。
“我看行,咱举行个仪式,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海是咱老李家的光荣。”
李明接着道:“不光是牌位,族谱上,也得为海单开一页。”
这是他刚刚想好的,海理所应当,该享有慈殊荣。